第六章 流浪青春

第一节

那一天，北京的天气异常的宁静祥和。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北京有这么好的天气了。我仰头望一眼宁静祥和的天空，心想生活还是有些意思的。

我在圆明园附近一条低矮胡同里的18号一间平房里，草率地吃了袋方便面，背起油彩斑斑的画夹，步行穿过北京大学，然后坐320路公共汽车来到工会大楼，又坐地铁来到天安门广场。

已经有很久了，我一直单调地往返在这条路线上。首先我要声明一下我的身份，我是个无业画家。我不是北京人，圆明园附近这条胡同里的18号某个房间，是我临时租借的。我往返于天安门广场和圆明园之间，是为了给入画肖像画，每画好一幅肖像画我可以得到2元钱。前面我说过，我是个无业画家，我要靠画肖像画的收入，支付我所有的开销。因为我知道，生活本身是件挺美好的事情，所以我想有滋有味地活下去。

十月中旬的那一天，我发现北京的一切都灿烂安详。偌大的天安门广场在这片美好里肃穆安详。我支好画板，坐在广场的水泥地上，等待着人们的光顾。我知道，我的客人们大都是外地人，北京人很少有雅兴在大白天里光顾天安门广场，只有外地人来北京出差或旅游才有时间一睹天安门广场的尊容。外地人走累了，来到我的画摊前歇歇脚，问问路，偶尔有人感兴趣了，留一幅自己的肖像，写上于天安门广场某年某月某日的字样，也算来北京留下的纪念。因此，我的生意还算不错，一天有时能给十几个人画肖像。

在这样一个少有的好天气里，我坐在广场东南角的水泥地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顾客们的光临。这时我就看见了她，她坐在距我十几米开外的地上，神情有些忧郁，手托着腮，若有所思地望着旗杆上猎猎飘动的国旗。她的神情像个中学生，纯洁无邪的目光里隐含着一些早熟的迹象。我被她的神情和目光所吸引，我想她一定是外地来京的游客，走累了，停留在这里，冲着神圣的国旗，漫想无边的历史。以前我也曾这样毫无边际的漫想，那的确是件让人挺神往的事。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有这种表情的女孩子了，猛的一发现她，我心里的什么地方轻轻地响了一下，一幅无比美好，圣洁的画像在我眼前定格。我抓过画笔迅速地在画夹上画了起来。很快画完一张，意犹未尽，我又去画第二张。

不知什么时候，她发现了我，朝我这里看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最后抓起地上的旅行包向我走来。我一时有些慌，没征得她同意，我已经画完了两张关于她的素写，她会不会怪罪于我？我看着她一步步向我走来，由于她刚才坐在地上，她站起来，我：才发现她有着一副美丽匀称的身材，她表情平静安详地来到了我的面前，看过我画的有关她的素描，她冲我笑了一下，我清楚地看见她的笑容里仍含着某种忧郁，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冲我笑，我怔怔地望着她。

她说：你是个画家？

我说：是无业的。

她说：你来这里是为了写生？

我说：不，是为了挣钱。

她说：那你干嘛画我，我可没钱给你。

我说：画你不是为了挣钱，是我自己愿意的。

说着她已经坐在了我的身边，把那只旅行包扔在脚边，她吁了口气，仿佛是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了目的地似的。

我看着已经画完的两幅说：你选一张吧，算做来北京的纪念。

她又看了眼那两张有关她的素描，淡淡地说：我不要。

我扭过头诧异地问：是我画的不好？

她摇摇头，望着远处天安门城墙说我不是来旅游的，我是来向这里告别的。

我惊奇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所说的告别是什么意思。

这时我发现她的两眼里有泪光在闪动，泪光背后满是忧戚。这时，我自然地想起了我自己，自从流浪到北京后，生活充满了艰辛和苦涩，难道她也像我一样是流浪到北京，对生活绝望了，才来到这里向北京告别的么？

我心里猛地颤动了一下，一种久违的亲情和莫名其妙的同情涌遍了我的全身，我也不知怎么，向她语无伦次地说开了，说自己的身世，说自己流浪到北京之后的感受，渐渐的我的语言流畅起来，仿佛说的不是我，而是说别人，语音里充满了感情色彩，讲到动情处，语音哽咽，眼含热泪，她专注地听着，渐渐地被我的故事打动，她的两眼充满柔情和惊奇，一字不漏地在听我述说。讲到最后，我不知是为了感召她，还是打动自己。这期间，有几个顾客要来画像，他们都被我的神情吓走了，他们一定是以为我失恋了，百感交集地在向恋人忏悔。

不知什么时候，她随我离开了广场，这时我已经饥肠辘辘，我想她一定也不比我好多少。最后我领她来到一个小馆里，掏出身上所有的积蓄，要了一桌并不丰盛的酒菜。我和她面对面坐下时，我仍没从那种伤感的情绪里走出来，一时不知自己在哪，我举起酒杯，冲她说祝你一路平安。我想，这顿酒饭后，她将离我而去，告别北京。到现在我仍不知她叫什么，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们在广场邂逅，完全是一种巧合，这一切很快就会像梦一样地过去。她乘车远去，我仍往返于圆明园和天安门之间，为流浪的生活奔波。我带着这种怅然无依的心情向她话别，我想她的命运一定和我一样，在北京流浪不下去了，才来这里告别。我一边喝酒一边诉说，她坐在我对面，我觉得她是我的影子，我在像自己的影子诉说。后来，我就不知自己又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