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彩虹走后，雪芬仍隔三差五地来看王芳，她似乎并没有记恨林峰。林峰见雪芬这样，心里反倒有些过意不去。雪芬每次来，似乎并没有多少话要说，痴痴怔怔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王芳。王芳就问：“雪芬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雪芬摇头否定，但仍不时地叹气。

王芳的肚子是一天半夜疼起来的。王芳一边叫着一边说：“林峰，我怕是要生了。”

林峰扶着王芳叫了辆出租车来到医院，张医生一检查，果然要生了。张医生马上：安排王芳进了产房，张医生不知在哪里找了件医生穿的白大褂让林峰穿上，并说：“有人问你，你就说是医生，千万别说是家属。”林峰这才想起产房是不让家属进去的。

林峰看见，产房里摆了一溜床，足有七八张，每张床上面都躺着一位即将生产的孕妇。她们的肚子小山似的挺着，林峰一走进来。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先进来的孕妇有的已经开始生产了，凄厉绝望的喊叫声，令人心颤，一股股腥臭的羊水夹杂着消毒水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王芳一躺在床上，浑身便不住地发抖，她伸出手挣扎着握住林峰的手便再也不肯松开了，林峰小声地安慰道：“别害怕，一会儿就没事了。”

于芳的嚎叫声来得突然而又尖利，林峰随着那叫声，也禁不住一哆嗦。随着王芳的叫声，张医生和几个护士一同拥了过来。林峰看见腥红的血水顺着王芳的下身汩汩地流着，滴落在床下的桶里。

林峰感到王芳握着自己的手一阵阵地颤抖，指尖一点点地变凉，最后扩散到整个手掌，林峰握着那只变冷的手，他发现自己的手似乎也在变冷。

王芳头上的汗水落雨似地流着，她的嗓子因嚎叫变得沙哑了。在阵痛的间隙里，王芳恐惧地望着林峰一遍遍地问：“林峰我不会死吧？”林峰想安慰王芳几句，可不知说什么，千言万语哽在喉头，竟一句也说不出。他就那么呆望着王芳，他看见王芳高耸的肚子胎儿在里面一点点地往下蠕动，他莫名其妙地想起母亲。此时，仿佛不是胎儿在王芳肚子里蠕动，而是他自己在母腹中挣扎呼喊……那一瞬间，他恍然明白了母爱，一代又一代繁衍生息的人类。林峰觉得自己此时不是站在产房里，而是站在一个庞大的子宫里，一点一点地向那生命之门蠕动，产房里孕妇们每一声嚎叫，都似对他的招呼，他想得很远，也想得很多，纷杂的思绪恍若从远古的洪荒世界里滚滚而来，祖祖祖辈辈，爷爷奶奶，父亲母亲，王芳，彩虹……

就连雪芬是什么时候出现在王芳床前，他也说不清了。雪芬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件白大褂，刚开始他以为她是医生，可从她嘴里呼喊王芳的声音中，他才分辨出是雪芬。

胎儿已经迈向了生命之门。那道门却是那么狭窄漫长，胎儿在这道门中艰难地努力前行着，仿佛如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王芳的喊叫声一点点地弱下去，握着林峰的手愈来愈变得无力了。林峰却用力地握着那只手，好似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力量传达给王芳。王芳闭上了眼睛，她的嘴唇颤动着，林峰分辨半晌才听清那断断续续的声音：“林峰……我们的……孩子……”

“王芳——”林峰大叫一声。

站在一旁的雪芬突然“哇——”的一声哭了，一边哭一边喊，“王芳，你不能死哇——”两个护士把失去理智的雪芬拖了出去。

林峰只看见眼前医生、护士们忙碌的身影，刀子、剪子、钳子、注射器……已经在林峰眼前混沌一片。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把他拉回到现实中。他看见一个护士高举着一个婴儿在他眼前一闪。接着他看见王芳苍白的脸颊动了动，半晌艰难地睁开眼睛，看了眼婴儿，又望了眼林峰，嘴角闪过一缕微笑，轻声喃喃道：“我们的孩子——”

“孩子——”林峰在心里叫了一声，热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