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言(第4/4页)
肖大队长走过来,拍一拍杨铁汉的肩膀,转身走了。接下来,刘政委和众人也都自动离开,只剩下杨铁汉和魏大河了。
杨铁汉“扑通”一声,跪在了魏大河面前,他拉住了魏大河微伸出的那只手。此刻,那只手已经冰凉,一股凉意直抵杨铁汉的心里,他的身子抖了一下:大河,我是铁汉。
说完,他腾出一只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他又说:大河兄弟,我们的诺言我不会忘记,彩凤和抗生就是我的亲人,我吃干的,就决不让他娘儿俩喝稀的。
说到这儿,他从怀里掏出那枚弹壳,伸到魏大河的面前:大河你看看,我们的诺言都在这里装着呢,你就放心地去吧。兄弟,你救过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以后,我就是彩凤的哥,是抗生的爹。大河,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你该闭上眼了。
魏大河的眼睛仍然那么空洞地睁着。
杨铁汉伸出一只手,在魏大河已经冰凉的脸上抹了一把。魏大河的眼睛终于合上了。
他又拍了一下魏大河伸出的手,那只手也放下了。
这时,杨铁汉的鼻涕、眼泪都下来了,他扑在魏大河的身上,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着:大河,我的好兄弟,你就安心地走吧。
天陡然就黑了。
那天晚上,杨铁汉在魏大河的坟前坐了许久。他想到前些日子,两个人才立下的诺言,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那一晚,他们也是这么坐在战友的坟前。他还想到了那次和魏大河一起回家时,大河就已经把他的爹娘和小菊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他从来没有见过大河的妻子彩凤,也没见过抗生,但在大河一次次的描述中,彩凤和抗生在他的心里正一点点地清晰起来,仿佛他们就站在他面前,用热切的目光望着他,让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变得沉重起来,他喃喃自语着:彩凤、抗生,你们以后就是我杨铁汉的亲人了。
杨铁汉又一次流下了热泪,他欷歔着,感叹着。魏大河和他朝夕相处的往事,一幕幕地在他眼前闪过。
后来,他哽着声音冲躺在坟地里的魏大河又说了一番话:大河兄弟,杨铁汉是个男人,说过的话就要兑现,你就安心在这里歇着吧。等不打仗了,我就领着彩凤和抗生来看你。
夜色中,他慢慢站起身,举起了右手,向躺在那里的魏大河敬了个礼。然后,转过身,一步两回头地走了。
他走出几步,似乎清楚地听到魏大河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立住脚,半张着嘴,眼泪又一次热热地涌出,他回过头,喃喃着:大河兄弟,我说的话你都听清了?听清就好,你放心吧。等不打仗了,我就来看你。那我就走了,大河兄弟。
这一次,他真的走了,再没有回过头去。
魏大河牺牲了,杨铁汉的心似乎一下子被掏空了。他开始变得寡言少语,没事就卷烟吸,深一口、浅一口,让或浓或淡的烟雾把自己包裹起来。他想自己,也想魏大河,想起魏大河时,他就会想起李彩凤和抗生。
彩凤和抗生住在城里。城里已经被日本人占据了,彩凤和抗生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他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他们还不知道魏大河已经牺牲了,说不定,他们还在眼巴巴地盼着大河回家呢。一想到这儿,杨铁汉的心就一跳一跳的,一种隐隐的痛慢慢在心底里弥漫开来。
杨铁汉这些反常的举动,引起了肖大队长和刘政委的注意,他们分别找他作了谈话。
肖大队长说:铁汉哪,我知道你和大河的关系很好,但大河牺牲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还要振作起来,拿出勇气和狠劲,替大河把小鬼子赶出中国。
杨铁汉冲肖大队长点点头。
刘政委也来找杨铁汉做思想工作,刘政委亲切地说:铁汉,你和魏大河都是县大队的中坚力量,大河牺牲了,我们也心痛。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听党的指挥,在八路军的领导下,把鬼子赶出中国。我们目前的形势是这样——
刘政委是做思想政治工作的,他说话总是一套一套的,让人听了清晰明了,从县里讲到省里,又从省里说到延安,再说到国外反法西斯的国际形势,未来就在杨铁汉的眼里变得充满了希望。
杨铁汉听完刘政委的讲话,又深吸了口烟,然后闷声闷气地作了表态:放心吧,政委,县大队就是我的家,我服从组织,一切行动听指挥。
刘政委就重重地拍了拍杨铁汉的肩膀。
不论谁做工作,杨铁汉的心事是少不了的。只要一有空闲,他就会想起魏大河留下的孤儿寡母,担心他们饿了、冷了。想起这些,杨铁汉的心里就阴晴雨雪的不是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