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父亲崔立国(第2/4页)

山里的滚地雷很厉害,有一次他被雷劈到了,身后一棵两臂合围的树被劈成了两半,而他居然幸运地逃过了一劫,只是胳膊上留下了蚯蚓般的疤痕。护林的时间长了,他变得像那些树一样寂静、顽固,顽强扎根在山上,过着差不多与世隔绝的生活。

提到崔立国,人们还会说起他身边那条名叫“坦克”的狗。它的一条腿被一个盗木贼用木棒打瘸了,可是它硬是一瘸一拐地撵到了盗木人的家里。就因为这,它不知被人下过多少次毒,有一次还险些被毒死。虽然落下了一点儿残疾,但它仍然能爬山登高,镇子里的人说它比崔立国的命还硬。崔家连人带狗谁都不敢惹。

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在崔立国的心里,有时他带着“坦克”上山,寂寞到极点时,会忍不住狂吼几声,听听群山的回声,“坦克”也会跟着主人在一旁狂吠几声。与一般的护林人不一样,崔立国闲着的时候就会研究植物和中药,他还学会了手绘地图,只要他乐意,什么宝贝他都能从山上采到。

赵雪梅流产过两次,孩子总是保不住,人家都说是报应。直到四十多岁才有了崔成,是立秋那天生的,而且一出生就身体壮实,像个狼崽子,崔立国最大的一桩心事终于了结了,堵住了那些暗地里诅咒他的嘴巴。

崔立国在当地人心中就是一个有特异功能的人,他总能找到被盗木者放倒的木材。那些人一般先把树用油锯放倒,一段一段截好了,藏在树丛里,夜里再套上马,沿着毛毛道把一根根圆木悄无声息地拉走,随后送到木材厂,剖成板材,变成地板和家具。那些偷猎的、烧炭的、砍柴的、采摘山珍的人从来没有断绝过,茫茫无边的森林掩盖着他们的踪迹,但没有一个人不对崔立国惧怕三分。他们说他就是一头狼,就算将东西藏到石头缝里他也能找出来,而且动起手来不要命,狠得连石头都能咬出血来。

一次,他被几个黑道上的人暗算了,差点儿丢了性命。自从那次受伤之后,他的腿脚就大不如从前了,再加上年纪也大了,他打算退休了。正好赶上省里新政策,崔立国提出要承包几座荒山。同村的谷文化多精明啊,一听这事就眼红了,撺掇着家里的亲戚承包,要和崔立国争个高下。

为此,镇里村里开了会,最后还是包给了崔立国。镇长说,这事我不偏心,别看你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但说起林子的事,最内行的还是人家崔立国。人家忠心耿耿,没有一点儿歪心眼儿,差点儿把命都搭进去了,有谁比得上崔立国,我马上交给他。人家还是多年的优秀护林员,省里电视台还报道过呢,你们谁行?

崔立国不但倔强出了名,论起头脑来,十里八村也没人比得上他。

崔成退学后,想去北京跟赵老六学做生意,崔立国当时没同意,说他得亲自看看再说,他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崽子知道什么。为此他专门去了一趟北京打探情况,留下崔成和“坦克”看护着林地,还嘱咐他天天写笔记。

回来以后,崔立国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晚饭时,他把崔成叫到跟前,端着酒杯说,这事还算你小子有脑子。你六叔笨啊,我在他的摊位待了两天,看得心里直冒烟上火的,这样的生意竟然让他做得不温不火,可惜得很。他在北京做买卖心眼儿差老远了。

崔成问怎么回事,崔立国说,我算看清楚了,那里的人就是求个真,要的是脸面,图的是省心。你这次去,这几句话千万给我记住了。你爹虽然天天与树木打交道,说起来事事都是一个理,就看你开不开窍。三河镇的人谁能赶得上我这么上心的?县里要砍伐、要植树、要规划、要地质勘测啥的,还不都得来找我?口自家要承包荒山,知道的人都来争,都明白里面的利益大,但是县里二话不说就批给了我,为啥?谁有我清楚这方圆几千亩林地?山里的一道沟一个坎都在我心里呢。做生意也一样,你还嫩着呢。

崔成问,你看我能做成不?

酒喝得高兴了,崔立国头头是道地分析道,我看悬,原来也没指望你能做什么大生意。你退学的事我二话没说过吧?打架不是你的责任。其实我早替你想好了,你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儿,别再白白费钱在那里蒙人糊弄事儿了。你现在就是见识太浅,我寻思着这么早窝在山沟里可不是法子,让你先去闯荡两年。再说这林子又没长腿,等你长了见识,以后回来再决定干什么也不迟,最不济就跟着你爹干,日子也差不到哪里去。做买卖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我看你也够呛,练两年就回来。再说了,回来没啥不好的,不是有不少城里人到农村里包山种地吗?现在农村什么没有?什么城里繁华啊、热闹啊,买张车票,一抬脚就到了那里,没有什么稀奇的,还不是吃喝拉撒那些事儿。我看城里的大多数人都是瞎忙活,比农村好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