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于文娟 沈雪 伍月(第18/57页)

“老严呀,在哪儿喝这么大呀?”

车外风一吹,严守一的酒劲儿又上来了,醉眼迷离,指着沈雪:

“和她。”

警察看了沈雪一眼,没对严守一发火,对沈雪发了火:

“你是他爱人吧?知道他喝酒,还让他驾车!”

那是一位老警察,怕有五十岁了,两鬓斑白,夜里还在风中戳着。严守一醉中对他有些怜惜,这人要么是窝囊,要么是经历过一些人生坎坷。又看他的长相,有点儿像三十多年前去长治三矿挖煤的牛三斤,便上前拉他的手,指着沈雪:

“哥,别说她,说我。我也知道喝酒难受,可喝难受,不喝更难受!”

没想到老警察没承他的情,甩开他的手,瞪着他吼:

“单是难受的问题吗?我应该把你送到拘留所!”

当晚车被警察扣下,严守一和沈雪拦出租车回去。到了戏剧学院,严守一一边摽着腿走路,一边已昏睡过去。沈雪只好将他拖到自己宿舍,让他在沙发上睡了一夜。据沈雪后来说,上楼的时候,严守一的嘴虚虚实实,在沈雪脸上蹭着,被沈雪打了一巴掌。严守一却不记得,只记得第二天早上醒来,脑袋像炸了一样疼,对睡在沈雪宿舍他不感到奇怪,而是奇怪地问:

“昨天晚上,知我喝醉了,还坐我的车,不怕跟我一块儿送命啊?”

沈雪看着天花板:

“送就送呗。”

又让严守一心里一动。接下来,一礼拜七天,他们有两天在一起吃晚饭。台词短训班上,其他主持人知道严守一与女教师搞拍拖,都拍手称快。因为严守一把沈雪搞定,以后的台词辅导课就顺溜许多,不再点名,不再强调课堂纪律,不再抓思想动向。两个月后,台词短训班结业,大家考试全是“优”。众人皆大欢喜,推着拥着,与沈雪合影,照了个毕业照。

短训班结束,严守一和沈雪开始天天在一起吃晚饭。虽无睡到一起,但分别时搂搂抱抱,已属正常。处得久了,严守一对沈雪的看法发生改变,过去觉得她像于文娟一样,或像新闻节目的主持人,中看不中吃,现在开始喜欢听她说话。喜欢听她说话不是说她的话有什么道理,而是她一张口就傻不棱登,句句让人好笑。如果是《红楼梦》,她就是里面的傻大姐。但她与傻大姐又有所不同,人一傻到底惹人烦,二百五就透出另一种可爱。这时严守一突然明白,傻话看似傻,原来里边还有明朗的一面,乌云之中,还透出另一缕阳光。这是沈雪与于文娟和伍月的不同。严守一因为伍月和于文娟离了婚,一直认为这婚离得有些冤,本来只想风花雪月,只想解渴和消毒,没想到事情向反面发展,使自己落进了污水池;离婚的过程中,便觉得自己的心肠有些脏,现在需要拿出来晒晒太阳。这次回山西老家之前,严守一给沈雪打电话,告诉她自己要回山西老家,顺便开玩笑说:

“跟我走吧,也让俺奶相看相看。”

这也就是一句玩笑。没想到沈雪说:

“好哇,我也相看相看你们家。”

于是一块儿来了。

严守一知道,沈雪过去谈过恋爱,男的也是戏剧学院的教师,拖拍两年,终于吹了。沈雪的女同事小苏告诉严守一,吹的原因,是那人嫌她说话直,傻不棱登,换句话就是不懂事儿。严守一笑了。原来别人嫌弃的,正是自己喜欢的。又想,天下之大,一个教台词的女教师,让她傻,她还能傻到哪里去呢?

严守一、费墨、沈雪包了一间软卧车厢。车走走停停,窗外一片风景,大家聊天,倒也不心烦。费墨看来也喜欢沈雪,话有些多。手摇折扇,由北京说到石家庄,嘴一直没停。沿途每一个州县,他都能说出典故。说完窗外的,又说身下的火车;由身下的火车,不知怎么说到了电视节目,说做电视节目就像坐火车,火车里的东西不变,但车窗外的风景在变,坐着就不烦;如果老在一个车站停着,就烦了。但严守一看到窗外的麦子,想起自己的心思,想到于文娟,没有听进费墨说的是什么。隐隐约约知道,他们又由火车说到这列火车开往的地方,说到了山西人,埋汰山西人小气,爱吃醋,没见过世面。这时沈雪脱下袜子,半跪在严守一身边,讲了一个山西人的笑话:

“一个山西人,窝囊,出门老受气,便天天在家练俯卧撑。爹问:孩儿,你这是干啥哩?儿说:俺学电视上,练胸大肌。爹兜头抽了他一巴掌:练也白练,再练也没你姐大!……”

费墨“扑哧”笑了。这话严守一听见了,踢了沈雪一脚。刚要说什么,手机响了。严守一看了一眼,是伍月打来的。严守一和于文娟离婚,是因为伍月。伍月本来要结婚了,后来也没结成。没结成并不是因为严守一离婚,而是和伍月要结婚的那个男的,突然不辞而别,去了美国。按说双方都自由了,在一起生活水到渠成,但严守一离婚之后,又不想和伍月结婚。不想和她结婚不是因为现在又认识了沈雪,而是严守一对伍月的看法也发生了变化。和伍月在一起确实能够解渴和消毒,但让他和这种女孩结婚过日子,严守一又开始感到畏惧。感到畏惧不是说因为伍月掉进过脏水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而是想着结婚之后,要天天在一起,如果夫妻之间,夜夜说脏话,就不是解渴而是中毒了。就好像在酒店偶尔吃一次鲍鱼鱼翅还受用,如果将这饭搬到家里天天吃,就会感到恐惧一样,这时又开始向往家常菜和玉米子粥。这也是他和沈雪交往的另一个原因。这时严守一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个普通人,原来自己也是叶公好龙。但一个离婚的男人,身份就与以前不一样了;既然他不想和伍月结婚,便开始有意疏远她。何况他正和沈雪交往,不想让沈雪再发现什么。沈雪知道他因为伍月和于文娟离婚,但不知道他和伍月发展到什么程度。严守一告诉沈雪,那只是一场误会;因为从长远考虑,一个阳光女孩,脏池子里的事儿让她知道得越少越好。如果这话说给别人,鬼也不会相信,没想到沈雪信了,还怪于文娟小心眼儿,这也是沈雪可爱的另一面。但伍月并不那么容易疏远。庐山之后她疏远严守一可以,现在严守一想疏远她,就没那么容易。这也有点儿像河蚌,你招惹它它可以不在意,你抽身想走,它又一口咬住你。伍月并不是死气白赖要和严守一结婚,而是她和男朋友吹了,需要时常解渴和消毒,就好像她说的饿了想吃,渴了想喝水一样,想和严守一保持过去的关系,倒是对结不结婚并不那么在意。但越是这样,严守一越发憷,怕自己在脏水中越陷越深。于是看到手机来电的姓名是“伍月”,沈雪又在自己身边坐着,便不想接这个电话。但正因为沈雪在身边坐着,又不好不接,那样倒显得鬼鬼祟祟。犹豫半天,接了。手机一接通,伍月就在那边发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