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5页)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从去年起,两人共同遇到一个坎。去年四月底,贾主任到中南海开了一个会,当天晚上,约严格吃饭,问严格手里可调动的资金有多少。严格想了想,保守地说:

“十来个亿吧。”

贾主任说,中国的金融政策,过了“五一”,可能会做一些调整,建议严格把钱投入金融市场,譬如讲,某种期货,某种股票等。贾主任晃着杯中的红酒:

“整天盖房子,钱挣得多累呀。要想赚大钱,就不能绕弯子,还得让钱直接生钱。”

严格当然想赚大钱。但他也不想赚大钱;多少钱才叫大钱?现在盖一栋房子赚一回钱,他觉得安稳。何况他不懂金融,不知这弯子绕得过来绕不过来。严格将这顾虑说了。贾主任:

“不懂可以学嘛,过去你不也没盖过房子?”

严格觉得贾主任说得有道理;就是没道理,严格也得听;因两人位置不同,看到事物的深浅就不一样;他刚在中南海开完会。于是,严格把盖房子赚的钱,全部投入了期货和股票市场。一开始果然赚了;但半年之后,开始往里赔。赔钱不是严格不懂金融,绕不过这弯子,而是“十一”之后,国家的金融政策再一次调整了,严格让国家给闪了。绕弯子,谁能绕过国家呢?一开始还想挺着,一年之后,不但投进去的十四个亿打了水漂,还欠下银行四个多亿。不但金融做砸了,整个房地产也受到牵涉。本来盖房子还有钱,如今十几个工地,材料费和工人的工资,都拖了半年没付。短短一年多,严格就不是过去的严格,严格从一个富豪,变成了一个债台高筑的穷光蛋。重回房地产收拾残局不是不可以,问题是收拾残局也需要钱,严格已欠银行四个多亿,利息拖了半年没付,银行不起诉他就算好的,哪里还敢再贷给他钱?严格只好再求助贾主任,让他给银行打个招呼。但这时贾主任撤了,开始推三挡四,说银行不归他管。过去银行也不归他管,他也打过招呼;如今摊子烂了,怎么就不打招呼了?本来是两个人遇到的坎,现在成了严格一个人的。当初不是贾主任让插足金融,严格老老实实盖房子,也不会出这乱子。但自出这事后,严格已经两个月见不到贾主任了。过去一打电话就接,现在打电话要么不接,要么转到了秘书台。给他的办公室主任老蔺打电话,老蔺倒仍温和和客气,说马上转告贾主任,但接着就没了下文。严格觉出,终于,贾主任要抛弃他了。如是平日抛弃,严格没有怨言,但在生死关头,严格觉得贾主任缺乏道德。不说这乱子由他而生,不说十五年前严格帮他救过他母亲,单说这十二年来盖房子,贾主任帮严格批过地,但贾主任从严格手里,也没少获利。粗略算下来,一个国家干部,收人这么多钱,够掉几茬儿脑袋的。但严格又不想把关系闹僵,闹僵对严格也没好处。但在严格与女歌星的照片上了报纸第二天,贾主任的办公室主任老蔺,主动给严格电话,说要见严格一面。两人便来了火锅城。

虽然老蔺平日对严格很温和;严格对他也很客气;但在内心,严格对老蔺看法并不好。这个胶东人,不苟言笑,心里做事。心里做事的人易犹豫,老蔺从想到做,却很坚决。譬如讲,对钱。严格给贾主任送钱并不经过老蔺,那只是严格和贾主任两个人的事;老蔺也佯装不知,但会开口向严格借钱。虽然严格和贾主任是老朋友,老蔺只是贾主任一个部下;但老蔺整日待在贾主任身边,萝卜不大,长在埂上;正所谓一言兴邦,一言丧邦;严格又不敢得罪他。借过三回,哪里还等他再开口,也开始主动给他送。虽然给贾主任送的是大头,给老蔺送的是小头;同样是送,一个是主动给,一个其实是要,严格的感觉就不一样;如贾主任是佛,等着人来烧香;老蔺就是狗,是狼,动不动就咬人一口。贾主任收了钱,还说声“谢谢”,还说“下不为例”;老蔺收了钱,连声“谢”都没有,觉得是理所应当;而且吃过这口,还想着下一口。贾主任六十的人了,快退了,就说是受贿,这受贿也可以理解;老蔺不到四十岁,日子还长着呢,就开始主动去捞,何时是个头呢?严格不知老蔺这代人成为贾主任之后,社会又会怎么样。还有对女人,也能看出老蔺的凶狠。严格给贾主任找女人,有时是俄罗斯女人,或韩国女人;在酒店,于贾主任之前,老蔺竟敢先过一道。过后,还痛快地吁一口气。严格就知道老蔺平日对贾主任的恭顺,全是假的。但考虑到他是长在埂上的萝卜,老蔺背后干的事情,严格又不敢告诉贾主任。老蔺见了贾主任,还一样恭顺。但老蔺越是这样,严格越畏惧他;对他的畏惧,甚至超过了对贾主任。严格这两天腹背受敌,生意上如临深渊,还拾掇不及,和女歌星的照片又上了报,出了另一场乱子。严格将生活复排了一遍,以为能骗过老婆瞿莉;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忘记一个钟表和时间,乱子倒惹得更大了。瞿莉先在车上大闹,回家之后,又闹离婚。离婚该闹哇,又突然跑了。她这一手挺毒的。虽然她没说,但大家都知道她有病,现在离家出走,好像是严格逼的。一个病人跑了,你又不能不找。严格这两天先放下一团乱麻的公司,四处寻找瞿莉。但她手机关了,也不知她跑到哪里去了。是在北京,还是去了上海,还是去了别的地方。该问的朋友都问了,没有。这时老蔺给严格打电话,要见严格。这见也许牵涉到生意,严格又不能不来;于是先放下瞿莉,来见老蔺。饭桌上,老蔺一直没说什么,只是低头涮肉。严格弄不清他的来意,也不好打问。一直等老蔺两盘肉落了肚,头上脸上出了汗,放下筷子,抽烟休息;严格才试探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