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5页)

“我靠,咋那么多人找我借钱呢?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一片片卫生巾卖出去,让人把血流上去,不容易。”

严格:

“一般的事,我不找你,我爹住院了。”

听说是同学的爹住院,戴英俊才没退处,骂骂咧咧,找来会计,给了严格八万块钱。严格拿着钱,折回北京,去了这个国家机关。到了机关门口,给贾处长打电话,说今天路过这里,顺便看看他。贾处长从办公楼出来,让严格进机关,严格说还有别的事,接着把报纸包着的八万块钱,递给了贾处长。贾处长愣在那里:

“昨天,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你倒当真了。”

严格:

“这钱搁我那儿也没用。”

又说:

“如是别的事,能拖;老母亲的事,大意不得。”

贾处长大为感动,眼里竟噙着泪花:

“这钱,我借。”

又使劲捏严格的肩膀:

“兄弟,来日方长。”

虽然贾处长的母亲动了手术,也没保住性命;半年之后,癌细胞又扩散了,死了;但贾处长从此记牢了严格。严格认识贾处长时,贾处长已经四十六岁,眼看仕途无望了;没想到他接着踏上了步伐点儿,一年之后,成了副局长;两年之后,成了局长;再又,成了副主任,已是部级干部;接着又成了主任。严格认识他时,他身处于低位,算是患难之交;当他由低位升至高位时,严格和他的朋友关系,也跟着升到了高位。交朋友,还是要从低位交起;等人家到了高位,已经不缺朋友,或已经不讲朋友,想再交就晚喽。贾主任成为主任后,一次两人吃饭,贾主任还用筷子点严格:

“你这人,看事挺长的。”

也是喝多了,又说:

“别的人都扯淡,为了那八万块钱,我交你一辈子。”

严格连忙摆手:

“贾主任,那点儿小事,我早忘了,千万别再提。”

老贾这个单位,主管房地产商业和住宅用地的批复。老贾发迹后,自然而然,严格便由原来的电脑公司出来,自个儿成立了房地产开发公司。十二年后,严格的身价已十几个亿。贾主任,就是严格的贵人。但贵人不是笑眯眯自动走到你跟前的,世上不存在守株待兔,贵人是留给对人有提前准备的人的。

但严格发现,十几年中,两人的关系也有变化。变化不是由严格引起的,而是由贾主任引起的。贾主任是一切变化的主动轮,严格只是被动轮,只能跟着贾主任的变化而变化,你不想变化也不行。两人说是朋友,但因地位不同,严格地说就不能叫朋友;贾主任可以把严格当朋友,严格不能把贾主任当朋友;或者说,贾主任是贾处长时,两人是朋友,当贾主任成为贾主任时,两人就不是朋友了;或者说,私下里是朋友,到了公众场合,还须有上下之分。严格是个懂大道理的人,不但公众场合,对贾主任毕恭毕敬,就是私下里,每一句话也有分寸。当然,严格有钱了,等于贾主任也有钱了。没有贾主任,还没有这些钱。在贾主任面前,严格从来没有心疼过钱。严格给贾主任过钱,也有讲究;贾主任从来不让过账,也不让往卡上存,只要现款;两人面对面,不给别人留下任何把柄。至于声色犬马,就更不须谈了。十二年中,严格有个深刻的体会,在钱和权势面前,人都不算什么,别说一个“性”了。不是人在找“性”,是“性”脱了裤子找不着人。贾处长成为贾主任后,人比以前更温和了,与人握手,手是软的,手心是湿的;一笑,圆脸成了西瓜。过去有话还直说,现在每一句话都绕弯,爱打比方,爱说一二三点,哪怕是说笑话。譬如他谈他喜欢的女人类型,说这人像鹿:一,头小;二,脖子长;三,胸大;四,腿细;让人听了,倒一目了然。但他说完这些,又说:

“群雄逐鹿,群雄逐鹿啊。”

又暗藏着一股不屑和杀气,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他说的是女人,还是指别的。这时严格就知道贾主任不是过去的贾处长了。一次周末,严格拉着贾主任一家去北戴河看海。晚上两人在海边散步,风吹着贾主任的头发,贾主任忽然自言自语:

“不当官,不知道自己的官小呀。”

严格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不敢接话。贾主任又感叹:

“看似在豺狼之间,其实在蛆虫之中。”

这话严格听明白了,是说当官不容易。贾主任突然说:

“死几个人,就好了。”

严格听后不寒而栗,不知这话指的是谁,为何让这几个人死,这几个死了,为何又“好”了,同样不敢接话。严格像当初预感到贾处长对他重要一样,现在也预感到,总有一天,贾主任也会抛弃他;两人交不了一辈子;他和贾主任的关系,不是单靠钱和“性”能维持长久的。总有一天,贾主任说翻脸就翻脸。等他翻脸的时候,严格只能让他翻,毫无还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