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5页)

菲菲说得没错,保良也想张楠。张楠自从让那个高大青年送钱下楼之后,就与保良再也没有联系。保良想给她打个电话,有两次都是拨到一半,终又放弃。越是珍爱之人,越是心里没底,越要谨小慎微。保良想,也许,这种时候,等待张楠主动找他比较妥当。如果张楠还能容他,一定会找他的,如果不容,他找上门去,又有何用?

其实这一周当中,张楠也有好几次给保良拨打电话,也是拨到一半,又停了下来。保良借钱这事,她没跟父母去说,当然更不会露给表姐。她能预想到的,一旦他们听到这事发生,脸上各自会有什么表情。

客观说来,她对保良的失望,很大程度来自对他的过度警惕。而那份警惕,很大程度又来自家庭的影响。如果仅从女人的感性来看这事,张楠心里的别扭,多半不在借钱的本身,而在借钱的目的。保良居然为了他过去的女友开口向她借钱,于情于理都很滑稽。他怎么就不想想她的感受,关于那个女孩的事她已经原谅了他一次,这种事他回避尚恐不及。而且说借还不如堂而皇之地说要,一万块对张楠来说不是了不起的数字,而对保良来说,却绝不是一个还得上的数字。这一周张楠总是委屈地在想,她凭什么要为那个女孩付钱?

父母和表姐的告诫,虽与张楠的直觉不符,但他们说得多了,她也不得不虑——也许对一个穷人来说,他从小到大听到看到和亲历亲为的一切,确实离不开对物质生存的焦灼与梦想,无望与渴望。对于一个从习惯上就把生存需求放在首位的人来说,对于一个温饱尚未得到满足的人来说,他能有超越物质利益的纯洁爱情吗,他能把对爱的追求与对物质生活的期待彻底隔开吗?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下意识的,全都彻底隔开,他能吗?

在与保良中断来往的第二周,周末的下午,张楠开车去了古玩城。她在三楼找到了保良工作的那家瓷器商店,她本想远远地看一眼保良,并没想好是否进去与他见面。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家瓷器店已经关张停业,店内的货架上空空如也,店门紧闭,门上贴了转让的告示,从落款日期上看,贴出来刚刚三天。

张楠又把车开到保良住的那个巷口,她曾多次晚上开车把保良送回此处,却从未进入过这条巷子。这种外地打工者和城市贫困人群杂居的街巷,对张楠来说,不仅陌生,而且多少让她有点恐惧。

张楠本来没想今天一定要见保良,只是保良身上总在散发一种气息,诱惑她把理性暂且置之一旁,让她总想走到近处张望,越是张望不到越要走得更近,所以她居然驱车来到这里,而且居然下车走进了这条光线昏暗的窄巷。

在这条连气味都陌生的巷子里,她居然放大胆子,开口问了两个过往的女人,结果两人均称不认识什么叫陆保良的。问到第三个是个男人,男人指指巷里不远的一座老旧砖楼,说:是鉴宁来的那几个人吧,就住那边。

张楠朝那座砖楼远远望望,那座砖楼的每户窗外,都晾晒着家里的破烂和过冬的干菜。那些肮脏的窗口把她继续深入的勇气完全瓦解,她转过身子,朝巷外开阔的大街和明亮的阳光那边退却。

她在巷口看到,刚才指路的男人抱了一筐煤球返身回来,并主动招呼张楠:“没找到吗?那他们可能已经搬走了,他们那房子已经到期了,房东已经租给别人住了。”

张楠有些意外,问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男人回答:“不知道,搬走了。可能到夜市那边去了,他们晚上在夜市那边卖服装呢。”

男人走进巷子,张楠走向汽车。她忽然有种预感,也许此生再也见不到保良了。这个男孩只是她梦境中的一颗流星,划过时非常耀眼,留痕却太过短暂。

是的,保良的住所和工作都发生了变化,又没有手机,如果他不再找她,她的这段爱情,也就到此为止,无果而终。

就为了那一万块钱?

晚上,吃饭时父亲忽然问她:保良最近怎么样,你们相处还好吗?父亲和母亲一样,很少主动提及保良,也许他们都认定她和这个男孩的关系,只是一阵稍纵即逝的激情,来势凶猛,去得也快。也许是张楠今天沉闷的脸色让父亲有点疑心,所以问及,这一刻她几乎把那一万块钱的故事脱口说出,但忍了一下又忍了下来。

“没有。”她说,“我这一段挺忙的,您过生日之后,我们还没见过面呢。”

在张楠来找保良的这个周末之前,保良的生活确实发生了大变。卖瓷器的老板终于撑不下去,宣布停业卖店,连保良最后一个月的工资都拖欠了几天,保良失业失得极为突然。还有一件事虽然并不突然,但给保良的生活也带来极大不便,那就是李臣租住的这所房子,终于租期届满,和房东两个月的纠纷至此结束,李臣再也没理由赖着不走。同样,他也没理由非要带着保良菲菲和刘存亮一起走。虽然他们从小誓曰:“不愿同日生,只愿同日死”,但也不能“不管谁出钱,都得同屋住”。虽然他们也有誓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大凡兄弟义气,只可共生死,很难均贫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