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我虽然不是乖乖的父亲,但乖乖死亡的消息给我的震惊之大,也许完全可比凌信诚此时的悲伤之深。当吴警察口出“死”字之后,我有半分钟时间瞠目结舌,心撞咽喉。

医院的那位值班主任——吴警察称他杨主任的——向我做了简短解释:“孩子送来时已经处于休克状态,我们抢救了两个小时,这次仍然和上次一样,诊断为乙二醇中毒。但这次毒量比上次明显要大。在孩子心脏停跳后我们又对血液做了一次化验,孩子血液里的毒液大概还有,还有……怎么说呢,大概还有将近半汤勺吧,成年人都未必受得了,更不要说这么小的孩子。”

吴警察见杨主任的解释告一段落,适时地插话进来:“现在我们初步确认,凌信诚的女朋友丁优涉嫌杀人,现在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丁优。据我们掌握,她在北京有个姐姐,开了一个什么网吧,丁优现在很可能藏在她姐姐那里。那个网吧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当然丁优也不一定就在那里,她下午去凌信诚家作案后可能就已经跑了,已经出北京了……”

吴警官对优优的怀疑我已有预感,但他把这种怀疑说得如此果断还是让我心里咯噔一声,太阳穴也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一句话也不受控制地跳出口来:

“她没走,她还在北京。”

“在哪儿?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吴警察的问话把屋里其他警察的目光全都拉到我的身上,我木讷片刻才像回答审问似的老实交代:“知道,她在她朋友阿菊那里。”

我说不清我这时对优优是何感觉,除了震惊和百思不解之外,还有没有同情,还有没有惋惜,还是仅仅剩下理所当然的义愤。但那天我无论怀了何种心情,还是义无反顾地带着吴警察和他的同伴,分乘两辆警车,像两只尖锐的箭矢,穿刺了昏暗的城市之夜,从爱博医院一直刺向阿菊的新家。我甚至还作了警方的一个诱饵,敲开阿菊的屋门。阿菊显然已经睡了,敲了半天才起床来问,听出我的声音之后,才衣冠不整地开灯开门,嘴还奇怪地抱怨:“你不是约好明天去车站的么,这么晚还过来干吗……”

在转开屋门的刹那,我看到客厅的大灯刚刚打开,优优已经披衣起来,手里还攥着一根灯绳。警察们随即果断地把我挤开,一鼓作气冲进屋里。我耳中听到阿菊的惊声尖叫,听到警察的大声呐喊,听到不知什么东西被什么人撞翻……但我没有听到优优的声音。和上次警察抓她时完全不同,她好像没有挣扎,没有反抗,没有质辩,没有拳打脚踢,她几乎是一声不响地,束手就擒。

警察们把优优押出屋门时我和优优打了照面,互相注视但彼此无言。阿菊也被警察带下楼去,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她在走出楼门时才惊魂略定,才想起向警察大声抗辩。

“你们凭什么抓人!我犯了什么法啦!抓人啦,抓人啦,警察乱抓人啦!”

阿菊的喊声在宁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但整个楼区似乎都已睡熟,这疯狂的叫喊即便有所惊扰,四邻街坊也无人理会。阿菊的声音很快便连同她的身体,一起被塞进后面的警车。而前面一辆警车早已拉着优优,鸣着警笛开上了来时的大路。

警察们把阿菊优优拉到分局,对她们分别进行了审问。当夜两位民警加一位女警又带着阿菊返回家中,对阿菊的几间屋子进行了仔细搜查,大概是想搜到优优投毒的确切物证。

警察第二天早晨又搜查了那间已被查封的“志富网吧”,还搜查了网吧后面优优大姐居住的那间平房。警察同时传讯了优优的姐夫,让他交代前一天他用汽车载着优优去凌家的情形。

根据优优姐夫的交代,前一天的中午优优来到网吧,告诉他们她要回仙泉看看。她来这里是想向姐夫借一点路费,说好三月之内肯定偿还。姐夫说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吃饭都成问题,哪还有钱借人。优优大姐说我准备买药的钱还没买呢,你要出门就先拿去。优优说不用了,她摘下自己腕上的手表,问姐夫能否帮她押些现金。这表是劳力士的镶钻腕表,是凌信诚花八万八给优优买的。大姐见优优竟要押掉这块“信物”般的手表,硬逼优优说出她和信诚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优优只简单笼统地表示他们又吵架了,除此再无更多解释。大姐说我看信诚那人脾气很好,对你也一直不错,是不是你自己太不懂事得罪了信诚?优优则气恨地说信诚对我确实不错,可那小孩实在太狠,他肯定是他亲妈派来整治我的,他们就是想把我赶出凌家。我不用他们这样赶我,我自己走,还不行么!

大姐还苦口婆心,百般规劝——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任性使气固然痛快,可最后又能为你带来什么?姐夫在她们姐妹说话的时候,仔细检查了那只手表,断定不像假货,除了上面的钻粒银光闪闪,更重要的是,这是凌信诚特地给优优买的,还能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