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为什么要去北京?

优优也说不清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去北京!

登上这列清晨启程的列车时优优非常激动,那激动甚至还带了一点誓不回头的伤感和悲壮,后来优优向我回忆那时的心情,她说她离开家是觉得这个家再也没有她的位置。这个家,从内容到形式,都已支离破碎。

或许,是由于她再次想到了周月,并且不可抑制地想见到周月。因此她的远行似乎就有了某种私奔的意味,或许她心中的那点悲壮,即是由此而生。

列车载着她离开了家,离开了大姐,离开了她自生下来就从未离开过的城市。她两手空空,背包里只有几件早晚加添的衣服。买车票的钱是前一天大姐让她交给阿菊父亲的房租,她还没来得及交呢。车票并不贵,火车带着她穿越白天和黑夜,穿越高山和大河,去投奔一个美丽的希望,这场远征仅仅用去了火锅店一个月房租的十分之一。

后来优优并不讳言,当她站在仙泉火车站的售票厅里,仰望着墙上那面巨大的列车时刻表,她的目光最终投向了北京。选择北京作为终点的那个时刻,她心里想到的就是周月。

让我惟一可以理解这个选择的,是优优的年龄。她当时只有十八岁。十八岁的女孩对一切都充满幻想,把一切幻想都当作伸手可触的现实。她知道周月在北京的公安学院上学,她相信自己一到北京肯定能找到周月。

她甚至没有怀疑只要找到周月就会找到她渴望得到的同情和安慰,渴望得到的保护和爱情。她无意间把自己寒来暑往不断隐藏和积蓄于心的那份爱情,当作了他们两人彼此的共鸣。她忽略了这份爱其实仅仅是她自己的一个隐私,她忽略了这份爱的另一方从一开始就从未走进来过。尽管,这份爱在她义无反顾地离家出走时已经超越了男女之情,似乎带有了亲人的性质——优优后来向我描绘了她的下意识,她说她觉得周月是她的一个小哥哥,是她从小相知的亲兄弟。

当然她很快就会知道,她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第二天中午列车把她带进了北京,她一走出车站就开始打听北京的公安学院,她没想到问遍沿途无人能知,仿佛在北京街上匆匆行走的,全都不是北京的人!

她从北京站正面的路口拐上了长安街,长安街比想像中的气派。她从东单口一直走到西单口,她真的看到了向往已久的天安门。天安门广场也比想像中的宽阔,似乎只有天安门暗红色的城楼不及画片上那样雄伟。她在西单口盲目地向右拐弯,沿着西单大街往西的方向走去。她没料到北京有这么广大,走到太阳西斜也没走出市中心的繁华。一路上她仍然执著地打听询问:请问您知道北京的公安学院在哪里吗?无奈男女老幼皆摇头不知。也有少数人热心好事,也都是语焉不详方向乱指。

当对北京的好奇渐渐冷却之后,一腔希望也随之渐渐破灭,优优于是开始想家,开始想念大姐和阿菊,也想念她家的那条巷子……甚至,还想念除了埋头生意很少与她交流的姐夫。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北京天黑了和仙泉真是不一样的,黑夜的北京比白天还要漂亮,到处流光溢彩,五颜六色。那望不到头的霓虹灯让优优重新兴奋起来了。北京真好啊!但当她在街边的一家饭馆里吃完了一顿饺子后,又有点懊恼了,北京真贵啊!饺子要多了,但她还是把它们都吃下去,她一顿饭就独自吃掉了十五元,是她有生以来没有的。

饺子店旁有个小旅馆,每张床铺四十元。优优犹豫半天还是住下来,因为她已实在走不动。她也不知道还有哪里的床铺更便宜,她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

旅馆里的床板非常硬,被子也湿糊糊的有些黏。枕头有股子发霉的味,同屋还有两个女人互不停嘴一直吵了大半夜。优优真的累坏了,但她怎么也睡不着,她没想到离家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

好像一夜间她就长大了,懂得了要为明天去操心。

优优在这座小旅馆住了三整天,她也到处奔波了三整天,寻找着那所几乎像个传说的“公安学院”。其实北京公安学院离她已经非常近,后来我和优优乘出租车路过时她还指给我看,与那旅馆只隔了一条街道。优优是住到第三天才恍然大悟的,她上街找了个交通警察,开口一问,民警一指,才知道相距如邻。

优优终于找到公安学院了,但没能见到周月的面。那时正值一个新的学期刚刚开始,周月所在的班级全都分配到公安基层单位实习去了。优优从老师问到同学,从教员办公室问到学生宿舍,先是听说周月去了平谷县局,后又听说他去了西城分局,最后在男生宿舍里碰上周月的一位同班同学回来取东西,才确切地知道周月是分到市局××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