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2/5页)

庆春说:“小心没大错,知道吗?”

肖童说:“啊。”

两人的目光都投向电视,但似乎都没在用心真看,一时谁也找不出合适的话题。庆春问:“喝水吗?”

肖童摇摇头,他说:“庆春,咱们俩相处这么久了,有些话你始终没有直接对我说过。”

庆春转头看他:“说什么?”

“你到底喜欢我吗?”

“你说呢?”

“我早说过你喜欢我,可你自己没说过。”

庆春停了一下,反问:“不喜欢你我把你接到这儿来住?”

这回答肖童基本满意,但仍心有不足,又问:“那,你爱我吗?”

庆春看电视,不回答。

肖童说:“我不该这么问吗?”

庆春歪过头来,还是反问:“这么晚了你来这儿就是想问这个?”

肖童扭捏了一下,说:“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回答。你爱我吗?”

可庆春迟迟不答,想了半天,才说:“你想知道吗?那我告诉你:你必须彻底把毒戒了,彻底!我才会回答你。这是你现在人生中的最重要的任务,在你没有完成这个任务之前,不该再想别的。想也不现实。”

肖童的脸红了,随即又发白,他怯怯生生地小声说:“我,我不是已经戒了。”

“不,你只是有了个好的开始,还不能说是彻底没有复吸的可能了。这需要时间。”

肖童犹豫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假使,假使,欧阳兰兰他们非逼着我吸,拿这个来考验我。我为了骗取他们信任,就吸了一点,这,这不能算是复吸吧?当然,我是说假使。”

庆春笑笑,“你别找这种小儿科的借口了。你可别跟我耍小聪明,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肖童嗫嚅着不敢往下说了。庆春突然神色认真地问:“你不是又吸上了吧?”

肖童拨浪鼓似的摇头,“没有没有!”

庆春笑着吐口气:“你可别吓我。”

肖童来时兴冲冲的情绪,此时荡然无存。直到离开了庆春的家,他才觉出背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湿透。他本想把这次在帝都夜总会被迫吸毒的过程和庆春解释清楚,但和庆春之间这两句对话把他的胆子弄破了。他想庆春即便是能够理解他,但要是知道他的瘾又上来了,也不会爱他了。吸毒上瘾的人不难得到一些理解和同情,但有谁会爱呢?

他失魂落魄地坐了一段地铁,又换了一站公共汽车,回到自己家的时候,才发觉腹中空荡荡的。晚上他在燕京美食城几乎没顾上吃什么,可又并不觉得多么饿。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折腾着一个念头,那就是趁这案子没结束他还一个人独自在家的机会,尽快把欧阳兰兰和老袁这次逼出来的毒瘾戒了,在回到庆春家之前,把戒毒的成果恢复到原来的水平。

他深知这一次戒毒比上一次更难,因为上一次是在戒毒所,而这一次则要自己孤军苦战。这是对自己意志毅力的一次考验。他不断地警告自己,给自己壮胆鼓劲。一遍一遍地对将要面临的痛苦做着种种心理准备。他并没有去找吃的东西,怀着恐惧的心情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毒瘾的来临。为了避免在执行任务时毒瘾发作,他在傍晚去燕京美食城前,已经吸了一支,距此已过去了六七个小时,他躺在床上,心里不停地下定决心不停地发誓:傍晚的那支就是最后的一支,绝不再吸,绝不再吸!凌晨一点他开始明显地头晕,耳朵里嗡嗡一片,像要失聪,眼泪不停地流淌出来,鼻子里灌满了清鼻涕。浑身一阵一阵地发紧发冷,四肢的皮肤上像有无数小虫子来回爬行,奇痒不止。而骨头里又发出一种弄不清源头的疼痛。他拼尽全力熬着,呻吟中呼唤着庆春的名字。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整整一夜,天明时才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他睡得并不踏实,睡得断断续续模棱两可。迷迷糊糊地,他飘飘然又到了樱桃别墅。天上阴雨绵绵,他听到欧阳兰兰雨中凄惨的哭声,这哭声使他骤然发觉樱桃别墅已变成了一个志怪电影中的废墟,里面风声汩汩,蛇行狐奔。欧阳兰兰和她的枯瘦的父亲,还有大腹便便的老黄,油头粉面的老袁,青面獠牙的建军,游魂一样鱼贯而来。荒屋残垣,冷雨青烟,空谷足音,遥远处响着野寺钟磬。那苍凉的钟声越米越近,越来越急,以致后来震耳欲聋。他醒来才知道那是楼下不知道谁的汽车防盗器出了故障,报警的怪叫声响个没完。他爬起来,在镜子里看自己,也许他是刚刚走出那个凄厉的鬼梦,他在镜中看到的,竟是一张人鬼不分的枯槁的脸!

BP机这时响了,把他拉回到现实的人间。是庆春呼的,让他回电。他这时不但不能兴奋起来,而且举步维艰。意识的清醒对他来说又是一个地狱之行的重始。他又全身难过得不知所措,满脑子只是越来越有力地响着一个声音,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吸一支吧,吸一支吧,吸一支吧……”当他终于决定再吸一支的那个瞬间,脑子里还苟延残喘的一点点挣扎抵抗的意识顷刻瓦解。他跌跌撞撞地冲向柜子,拉开抽屉,取出欧阳兰兰给他的那个金色的盒子,一刻不容迟缓地取出一支烟,哆哆嗦嗦地点上火,迫不及待地把一大口烟气深深地吸进心底。他闭上眼,连自己都能感觉出眼皮止不住地抖动。他大口地抽着烟,每一口都把烟闷在肚子里。海洛因的滋味迅速地在身体的每个细胞里渗透,扩散。他没用几口就抽完了这支烟,他躺在床上,身上开始舒服起来。可当他一恢复了常态,就又一次地懊悔不堪,又一次发誓这是最后一支,绝不再吸,绝不再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