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年轻的土家族干部

他们坐了四个小时的汽车,到了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首府——吉首。

吉首是个只有四万人口的小城,依山傍水,充满了江南市井的诱人风采。吉首公安局就坐落在临河不远的一条大街上。接待他们的是个年轻的土家族干部,还是个大学生。戴着一副白架子眼镜,活泼热情。在他的帮助下,他们很顺利地查到了徐邦呈的档案。

“真是,我们以为这家伙早死了,搞了半天还活着!我算算,从六五年到现在,乖乖的,整整十一年了。”年轻的土家人说一口富于韵味的湘西话。

正在摘抄档案的小陆扬起脸说:“十一年前你们没有找到尸首,怎么就断定他死了呢?”周志明把目光从档案材料上移向主人,他觉得小陆这话问得有点儿生硬,容易被对方误解为指责,可那年轻人似乎一点儿没有在意,反而爽朗地笑起来。

“他是因为犯错误开除公职的嘛,所以原来以为他太想不开了。我们这儿的人要想死方便得很呀,连根上吊绳都可以不买的,山上有的是洞洞,谁也不晓得有好多深,没人下去过。要自杀往里一跳,连个声响也不会有。解放前还有这样的风俗迷信,没出嫁的姑娘要是得了什么病,常常会被族亲们说成是让洞神看上了,把她扔下洞去,叫做落洞,听说过吗?”

小陆放下笔,“我以前倒听说过湖南的地主把女的沉潭处死,还没听说什么落洞的。”

“被沉潭的女人大都是因为犯了闺戒,落洞的女子却不同,多数是自愿的,还真以为给洞神爱上了,落洞的时候眼睛亮亮的,脸上红红的,含笑去死。湘西这地方过去愚昧落后,神怪观念是很强大的。解放后当然没有这种事了,但本地人也都晓得这洞洞的厉害,要想死也都还是这么个死法。上山去,随便找个洞子一跳,尸首是没法子寻找的。我想十一年前这家伙一失踪,人们便是这样想当然地以为他死了吧。”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他们才把材料抄完。在招待所里吃了晚饭,就急急忙忙跑到长途汽车站,买了第二天一早回怀化的汽车票,因为他们必须赶在第一次收听盲发电台的时间之前回去,所以不能在这里耽搁。

买了车票,他们在河边那些小村子里转了转,等拐上大街,陆振羽突然指着对面一座红砖楼房,笑着说:“你看,真舍得下功夫,搞成永久性的了。”

他顺指看去,那房子的墙壁上,用隆起的砖砌成了一条“万寿无疆”的标语,笑笑,没说话。小陆又说:“我们家原来有个邻居,在南州市第二医院工作,他们医院有个技术员,前些年因为不小心把万寿无疆的万字写成无字,意思弄了个满拧,结果让市西分局抓了,判了七年,真是不值。”

“判七年?”他惊讶地咋了一下舌头,“太过分了,写错一个字批判一通不就完了吗。”

“那哪儿完得了啊,”小陆说,“一直捅到刘亦得那儿去了。刘书记一句话:严肃处理!市西局赶紧把他给抓了,按现行反革命判了七年。”

“反革命?哼。我看市西分局也未必相信他真是反革命。现在总这么干也不是个事儿。全凭领导一句话,叫抓谁就抓谁。”

陆振羽见他一脸不平的样子,笑了,说:“你这个人呀,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认真,迟早要吃亏的。咱们当小兵的,还不是拉磨的驴,听吆唤!”

“服从上级是应当的,可也得服从真理,服从党的原则,上级讲的又不都是真理。”

“哎哟,哎哟,大道理嘿。你怎么忘了这句话呢:侦查员只有理智,没有感情。”

“荒唐!你哪儿听来的?”

“好了,好了,不跟你争了,没意思。反正到了工作上,还是上面说了算,下面只管干。再说,领导毕竟站得高些,情况看得全面些,水平也跟咱们不一样。就拿这次来说吧,对311,我听说处里、科里原来的意见是不捕,可局里叫捕,你能不捕吗?现在看来,还真是捕对了,要不然,三月二十五日的歼灭战还不得耽误了。”

“那是另一回事。”他也觉得词穷了。

这就是他这些天来一直不能忘置的那次论战。

其实他自己也是明白的,他不是外行人,城西分局那些同志的心理,他是不难体会和揣摩的。就说他们自己的这个311案吧,对甘局长的某些做法,大家不是没有意见,可却没有谁吭过一声,他提过一次意见,还是鼓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口的,没得到任何结果自不必说,在领导的脑子里,说不定还留下了个“僭越”的印象。

那是从湘西回来的那天,大陈同他们寒暄刚过,就宣布说:“有件事要和你们说一下,段科长现在不管这个案子了,以后所有情况我们直接向纪处长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