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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对立面们忙于组织文章,搞得洛阳纸贵的时候,大哥的夜袭队乘虚突击了反对派的秘密据点,兵不血刃,把我营救出来。我被“解放”回家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打,大哥几乎急红了眼,“这肚子里的野种儿是谁的,是谁的?”他知道我要是死不招认这段公案就难以了结。反对派被抢走了人不肯善罢甘休,也酝酿着组织一次不大不小的武装行动作为对等报复,事态大有恶化的危险,就在这时,毛京突然站出来了。

谁也没想到这时候竟会有这样的傻瓜站出来认头。

我也没想到他这样的人竟能如此有种!

毛京说你们别打她了是我干的我爱她!

这场鸡飞狗跳的闹剧骤然间安静下来。大哥不再打我了,红旗派红造派延安派砸三旧派所有的派都住了手也住了口,似乎大家都在刹那间愣住了,都猝不及防地愣住了。紧接着第三天,大哥的红旗公社派带着公安局得意洋洋大张旗鼓地来到“军内一小撮走资派”毛成放的家里,逮捕了他的孝子贤孙,迫害造反战士亲属、制造群众斗群众的罪魁祸首,毛京。

人们说,毛京是被五花大绑带走的。

人们说,他父亲在屋里没敢出来,他母亲哭晕在拉走他的吉普车前。

人们说,毛京没哭,他在被推上囚车前的一瞬间,甚至还往围观的人群里认真地望了一眼。

“你在望什么?”

肖琳顺着我的目光回了一下头,“啊,她来了。”

她来了,穿着一件奶白色的连衣裙,短发,短得像男孩子。而那活泼美丽的双眼,圆润高贵的颈项,有如一位新潮天使,翩翩而至。

她比舞台上显得更美。

“嘿,在这儿哪!”

肖琳站起来,高腔大嗓的吆喝声招致旁人侧目。女孩过来了,亭亭玉立,肖琳帮她拉开椅子:“来,坐这儿,路上堵车吧?”

女孩撒娇地皱出苦脸:“哎呀,别提了,我们排练出来晚了,幸亏后来有个认识的出租车送了我一段。”

肖琳假意板脸,俨然长辈口气:“出租车司机就爱和漂亮姑娘套辞,你别当是好事。”

女孩歪歪头:“我知道。”她说着向我飞快地瞟了一眼,目光随即移开。

“你们现在排练什么节目呢?”肖琳随口问。

“还是给那几个独唱伴舞,没劲儿透了。”

“是那个‘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细又长’吗?”

“苏联的老歌子,没劲儿透了。”

肖琳并不为我们介绍,高声招呼服务员来点菜,又和女孩你来我往说笑了半天,直到饮料和冷菜上了桌,才忽然指指我,严肃地放平了声音。

“嘿,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会算命的。”

女孩用一种玩世不恭的,甚至有点不敬的目光,在我脸上打量了一下,然后像在骡马市看中了一匹牲口那样,冲肖琳点了点头。

“你的情况我一点也没告诉她,”肖琳对她说:“本来我知道的就不多,连你姓什么叫什么都没告诉她。我就说我有个小朋友,挺信这玩意,求她给你算算。”

“她算得准吗?”女孩依然玩世不恭地笑着。

“算你生前死后,八九不离十,好多人慕名而来,她还不给算呢。”

肖琳信口胡吹,女孩表情夸张地耸耸肩:“是吗。”她终于认真地把目光停在我的脸上,“算算我吧,都说我这人命乱,不好算。”

我拿出一副扑克牌,扑克是新买的,硬挺光滑,好洗。但我的手已经生了。在毛家集插队落户的漫长的苦闷中,仿佛只有那摊满炕头的肮脏的纸牌,才给人带来一线命运的幻想。如今手已经生了,扑克牌发出不规则的声响。我的指尖止不住颤抖,这不是在为一个陌生人制造幻想,而是在触动我自己灵魂深处的沉疴,它们就要发出苏醒的呻吟。然而我强迫自己声色冷漠:

“记住,J代表男友,Q代表女友,十是福,K是禄,五是财,六是寿,七是喜,八代表尊,九代表卑,二代表通达,三是现实,四是未来……”

女孩被这些数字神秘的属性吸引了,收回了脸上玩世不恭的微笑。

“好”,我把洗好的牌送至女孩眼前,“你自己搬牌。”

女孩郑重起来,迟迟疑疑地搬了一下牌。

我把搬好的牌收回来,上面抽一张,下面抽一张,是一对的便摆在桌面上,不是的便扔掉,抽了三把,凑足了四对儿,一字排开,是:

对J、对三、对八、对四。

“四!”女孩叫起来,“四就是我的未来吗?八呢,八是什么来着?”

“尊者。”

“三呢?”

“现实。”

“J呢?啊,对了,J是男朋友,看来我的命不错,都是好牌。”

“别急,”肖琳提醒说:“这几对牌好坏没有用,关键看你下面自己抽的牌怎么样,你自己抽的牌是解释这几对牌的,这才要看你的手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