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黄昏(第14/38页)
在返京的火车上,望着车窗外不停变换的田野、道路和沟渠,我心里再一次生出了世事变幻无常的感觉。三年前我最初见到馨馨姐时,她显得多么干练漂亮,标准的一个京城美少妇,是我羡慕和模仿的对象,没想到仅仅三年过去,人就变成了这样,连自己和父亲都无力照料了。
我赶回到萧家已是傍晚了。进了屋,看到萧伯伯正在厨房里佝偻着腰,拿着菜刀艰难地切着菜,而馨馨姐则萎靡地坐在窗前发着呆。我心里一疼,顾不得去换拖鞋,就冲进厨房边洗手边对萧伯伯说:我来……
萧伯伯这时显然已明白馨馨姐的病情不轻,我到家的第二天,刚一吃过早饭,他就交代我说:小漾,照说你才从老家回来,应该休息一天,可你馨馨姐的病让我放心不下,还是辛苦你和她一起做伴去医院做个检查,看究竟是得了啥病,尽快对症治疗。我在家,哪里也不去,你不必再操心我。我自然点头说行。可馨馨姐不愿去,说她的病在美国已经确诊,就是严重的神经衰弱,休息休息就会好的。但萧伯伯不说话,只让面色阴沉下来,那是他要发火的前兆,馨馨姐见状只好不情愿地起身,收拾了一下和我一起出门。
依馨馨姐的意见,我和她不必去医院,只需到某一个茶馆或咖啡厅坐到中午,回家见了她爸就说看过了便行。但我坚持要去协和医院一趟,一是我不能负了萧伯伯的信任,再一个是我也想确切了解一下她的真实病情。大约因为她现在要靠我来照顾萧伯伯,不愿把与我的关系搞僵,所以她没有执意坚持不去,只说:好吧好吧,咱们就再浪费一次钱。我敢肯定会与美国医生的诊断一致。
为了节约时间,馨馨姐直接从号贩子那里买了一个专家号。协和医院的精神科主任在反复询问症状并看了有关化验结果后,得出的结论果然也是:重度抑郁症。馨馨姐最后对那位主任说:为了不让我父亲担心,我想请求你将诊断结论用英语写出来,另用中文写明是严重的神经衰弱,后者用来安慰我父亲。那位主任犹豫了一下,照做了。可在我们走出诊室之后,他又把我喊回去,低声说: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患者萧馨馨的妹妹吧?你姐姐的病已经非常严重,你必须督促她按时服药,并要小心看护她,以防止发生意外!我当时只能默默点头。
那天回到家,萧伯伯没有听馨馨姐和我汇报看病情况,而是直接要过就诊本去看诊断结论,医生写的那些英文结论他果真没看懂,他只看到了“严重神经衰弱”几个字。他盯住那几个字看了许久,最后沉了声问:常生知道你得了这个病吗?馨馨姐故作轻松地答:当然知道,他陪我去了几次医院,但这种病治疗和恢复起来很慢,需要一个挺长的过程。萧伯伯又问:那你是想在家治好了再去美国,还是要回美国治疗?馨馨姐立刻肯定地答道:当然是回美国治疗,那边的医疗条件要比这儿好!我听了暗暗叫苦:馨馨姐已不可能再去美国生活,她所说的去美国治疗就是回朝阳区那套房子里,而这样,我要陪护萧伯伯,怎么可能再去照料她?萧伯伯一听她这样回答,坚决地说:既是要回美国治疗,那你在家就不要停太长的时间,再过个三五天你就定机票飞回去吧,治病要紧。爸有小漾陪护着,没有大事,你放心走就是了……
当天晚上,待萧伯伯睡下之后,我走进馨馨姐的卧室,低声抱怨她为何要继续编谎话说回美国治疗?就在家服药治疗多好?这样我也可以照料你,还省下了租房子的那笔钱。她抓住我的手轻声说:好妹妹,我谢谢你的一片好心!可我这种病治疗的难度很大,要想让我爸很快看到效果是不大可能的。若是我坚持住在家里治,那就会让他每天为我的身体状况揪着心,我知道我在我爸心里的分量,他42岁才有我这个独生女儿,把我的命看得比他的重,我要在家治病就等于是催他快点死,你明白吧?
我听罢叹了口气,我也只能叹叹气。我只是他们家雇的一个陪护员,无权做出任何决定。我装作欢欢喜喜的样子送馨馨姐去首都机场,其实是把她又送回到了朝阳区她租住的那套房子里。我帮她打扫了一遍,门窗紧闭的房子里有一股不好闻的味道。我还拿上她给的钱、她开的购物单子去超市买了一堆食品和用品。临走前,我握住她的双手说:姐,你可一定要按医生的要求及时吃药,争取早日治好病,好回家与伯伯一起生活,他太爱你也太需要你了。我每周来看你一次,你有事可随时给我打电话、发短信。她也捏紧我的手说:好妹妹,我真庆幸当初找到了你,让我能把照料父亲的重任卸下一段日子。姐以后一定会回报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