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一滴,两滴,三滴。秋雨早就停了,屋檐的水珠滴在宿舍的雨阳板上,在黄昏中发出清晰的声音。这声音被雨阳板放大了,发出共鸣的嗡响。柳依依坐在窗前看书,心里一下一下地数着水滴。数到快一千下的时候,忽然觉得数乱了,又从头数起,一滴,两滴,三滴。滴水的嗡响让柳依依更加感到了内心的空洞,她本来还盼望着数到一千下这滴水声就会没有了,就可以安心看书了,可她失望了。她盯着书,目不转睛,要跟那声音比毅力似的。可那嗡响还是那样执着,从容不迫,要一直响到时间尽头去的架势。柳依依叹一口气,合上书,认输了。

这几个月来,柳依依觉得自己习惯了寂寞,可今天有点过不去似的。她觉得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至少有一个,这男人总有一天会发现自己,或者被自己发现。凭着这点信念,柳依依在那么多寂寞的日子里坚守下来。可渐渐地这点信念也有点动摇了。有吗?他在哪里?你认真,他不认真,你的认真就毫无意义;你坚守,他不坚守,你的坚守也毫无意义。柳依依揣想着,在麓城,在北京上海,有多少男男女女被寂寞逼得走投无路,将身心投入了爱情游戏。游戏性的爱情不问昨天,也不问明天,只问今天,甚至今夜。这游戏也需要有好感,有激情,这就有了那点合理性,也就够了。游戏的人们把爱情、忠诚、责任、家庭、未来这样的大问题,转化为缓解今晚的寂寞与饥渴的小问题,于是就自由了,解放了,一身轻了。

屋檐的水还在滴,滴,那样执着、那样从容地滴,滴,滴。柳依依突然感到一分钟也呆不下去,要马上逃离这单调的声音。她下了楼,出了大门,来到大街上。麓城的夜非常繁华,比白天更能体现城市的本质。车,霓虹灯,商店,走了很远很远,还是车,霓虹灯,商店。这种繁华之中有一种令人迷醉的力量,一旦体会到就再也不能离开。可眼前的繁华对柳依依来说又有着一种讽刺的意味,似乎是对她的孤独的一个嘲笑。她固执地往前走,走,突然,停了下来,这是岚园宾馆。她想起了三年前,薛经理带她到这里来过。二楼的灯光一闪一闪地,那是舞厅。柳依依无意识地走到大门口,自动门旋转着,她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晃,就进去了。进去后在大厅不知所措地站了一分钟,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就上了电梯,来到舞厅门口。她问售票小姐多少钱一张票,小姐敲一敲玻璃,示意她自己看。她一看五十元,吓了一跳。她准备离开时,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见她犹豫就说:“我帮你买了票吧。”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人已经把钱递进去了。柳依依清醒过来,把钱掏出来要给他,他不要。柳依依说:“那我走了。”那人拉住她的衣袖说:“好,给我,给我。”进去了里面人不多,柳依依随便找个座位坐了,那人跟在后面,很自然地坐在她对面。柳依依想,你坐就坐,关我什么事,等会儿跳完一曲,我就坐到那边去。有服务生过来问她要什么饮料,柳依依知道那又要温柔一刀的,说:“不渴。”对面那人说:“两杯橙汁。”橙汁送来,那人示意一下,服务生把橙汁放到柳依依跟前。柳依依说:“我不渴。”那人说:“那你就别喝。”

柳依依以为他马上就会来邀自己跳舞,可他并没邀她,也没有别人来邀她。这让她感到了压力,不自在,也有点心虚,想着再坐一会儿,就走算了。又过了两支曲子,那人说:“既然来了,就跳一个吧。”很礼貌地邀她入池。柳依依感到他跳得特别好,丝丝入扣,自己都要飘起来似的。跳完一曲,柳依依犹豫着是不是换个地方坐,那人说:“既然买了,就喝一口吧。”两人开始说话,柳依依知道了他姓贾,是安阴一个什么大厂的副厂长,到财大来进修的。贾先生说:“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跳舞?”柳依依说:“难道你是跟谁来的吗?”他说:“你是女孩啊!”柳依依说:“没看见政府签署过不准女孩一个人来的文件。”又说:“你今天签了我下次就不来了。”他说:“本来想签的,见了你就舍不得签了。”又说:“我一个人在麓城。”柳依依不做声,觉得这句话有点怪怪的。他说:“晚上实在没地方去,到这里坐一会儿。”柳依依说:“我也是坐一会儿。”贾先生说:“你怎么也会没地方去?应该是要去的地方太多了去不过来才对。”柳依依说:“你要我去哪儿?”贾先生说:“去哪儿?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你说年轻漂亮的女孩去哪儿?”柳依依听着很惬意,惬意之中又有一丝警惕,就凭你几句话想让我缴械?有了这点警惕柳依依很踏实,话尽管说,怎么说都行,想撬开门缝钻进来,那不可能,自己不会头脑发热。她说:“你这话说得很实在。”贾先生笑一笑说:“我是实话实说。”柳依依说:“所以我说你说得很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