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9页)

太阳渐渐地升高了,空气变得暖和起来,哑巴拎着一箱黄酒来到后院。在他身后,赵少忠看见祠堂里的皮匠摇摇摆摆地跟过来,他那只包着纱布的手臂悬挂在胸前,正朝阁楼上张望。

“你在找什么?”赵少忠走到他身后。

皮匠的身体突然跳了一下,转过身来,脸上露出灰溜溜的笑容。

“我来问翠婶借副蒸笼。”皮匠说。

“在灶屋的墙壁上挂着呢,你自己去拿吧。”翠婶说,她正跪在廊下的一张蒲席上缝着被角。

皮匠讪讪地笑着,看了一眼正在门上贴“囍”字的赵龙:“你们家又要办什么喜事啦?梅梅要出嫁了吧?”

“是啊。”赵少忠说:“你的手怎么还不见好?”

“好了一阵,开了春又烂了。”皮匠皱了皱眉头。

“三老倌近来还好吧?”赵少忠说。

“好是好,只是整天说腰疼。”

“祠堂里又冷又湿,你叔也该换个地方住了,积了那么多钱,死了又带不走。”赵龙说。

“我叔也时常念叨着要换,可是一直看不上中意的房子,”皮匠说,“像你们赵家这样的院宅,方圆一百里恐怕也挑不出一家。”

赵少忠没有吱声,他走到哑巴跟前,从箱子里提出两壶酒递给皮匠:“给三老倌捎点酒回去吧,我得了空就去看看他。”

皮匠喜滋滋地提过酒正要走,又转过身来:“柳柳呢?”

“南山踏青去了。”翠婶说。

3

柳柳从南山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翠婶看见她的脸上布满一道道血丝,像是被荆棘划破了。堂屋里,赵少忠正在香雾缭绕的供桌前祭祖。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赵虎说。他手里捏着两只咔咔作响的核桃,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没出什么事吧?”翠婶说。

“我刚才看见村里有人抱着几捆稻草往河边去了。”柳柳脸色阴郁地说,“不知道他们又要干什么?”

“稻草?”赵少忠转过身看了她一眼。

翠婶笑了笑:“那大概是一些准备明天拦轿的守夜人。这些年,女儿出嫁大多改在了晚上,白天叫人拦住了,新娘被折腾得够呛不必说,少不了破费几两银子。”

“那明天就让轿子绕个道儿,从村后走吧。”赵龙说。

“那像什么话,我是嫁闺女,又不是捉迷藏。”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明天一早在桥边扔几块铜板就把他们打发了。”翠婶说。

“没那么便宜吧。”赵少忠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管他呢,”赵虎没精打采地说了一句,“轿子一出门,梅梅就是麻子的人了,由他们去闹腾吧。”

梅梅跪在供桌前的一只蒲团上,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午夜时分,天上下起了大雾,翠婶倚在梅梅卧房的门框上,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中恹恹欲睡,院子里静寂无声,屋外的深巷里传来更夫敲打着竹板的声音。那些在几天前就油漆一新的木质桌椅在廊下堆放着,哑巴伏在一张抽屉桌上已经睡着了。赵龙蹲在红红绿绿的被褥和马桶之间,往一根根扁担的两端糊着红纸。

“脸上搽上了脂粉就不能再哭了。”一个女人悄声地说,她正在床边替梅梅梳妆。梅梅果真止住了啼哭。翠婶看见赵少忠背着手,像一头拉动磨盘的黄牛在井台边来回地转悠着。

过了一会儿,屋外树林里栖息的鸟儿像是被什么声音惊动了,翠婶迷迷糊糊地走到前院,她看见一顶轿子在灯笼火把的簇拥下远远地朝村里走来,杂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野地里传得很远。那顶轿子穿过墨河对岸的那片密密的柳树林,慢慢走到了子午桥上。在桥边守夜的那伙人已经从地铺上站起来,火把的光芒裹着白白的湿气照亮了桥面和旁边高大的刺树。迎亲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从桥上走过,足足费了一袋烟的工夫。

那顶轿子在赵家大院门前的白果树下停稳了,麻脸人穿着染花的青布马褂从一匹枣红色的毛驴上翻身下来,跟在媒婆的后面朝院子走来。

翠婶笑了一下,一躬身将他们让到院内。

“亲爹呢?”麻子说。

“在后院等着呢。”翠婶说。

他们穿过那条砌着低低护栏的长廊走到后院,却不见了赵少忠的影子。

“我刚才还看见他在这儿,怎么一眨眼就没影了?”翠婶说。

她推开了赵少忠卧室的房门,屋子里空空荡荡的,柳柳从廊下的阴影中闪了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我已经把院子都找遍了,也没见他的人影。”柳柳喘息着。

翠婶穿过后院的侧门,走到了屋外的黑暗之中,她看见不远处的一片竹林深处,烟火一闪一灭,她拨开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的竹枝,朝里面走了几步,就看见那团暗红的光亮突然熄灭了。风从竹林顶端刮过,发出一阵凄凉的竹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