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6/9页)
民工廖大成从来不看报纸,消息自然很闭塞。当他喝下半斤老白干下定决心战战兢兢地走上塔吊顶端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很孤独,城市在自己的脚下,很平静很自在地运行着,街上买菜的女人刷皮鞋的男人和修自行车的小工都像蚂蚁一样平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没有记者没有警察没有医务人员,甚至没有在一旁喊“加油,快点跳!”的观众。站在塔吊顶上的廖大成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平日里吵得令人心烦的世界这时候突然变得很静,他听见风刮在衣服上发出了呼呼的响声。
这时,他突然想起他的母亲,临出门时她老人家说,自己这辈子还没穿过一次棉裤,一定要带一条回来,年纪大了,一天比一天怕冷了。
他还想起他的妻子,那个不美丽但很可爱的女人,她想要一瓶甘油,她说那样冬天做活手就不会裂口。
他还想起了他的儿子,这小子比较奢侈,想要一个新书包。
廖大成已盘算过无数回,并已无数次在地摊上为自己的亲人们梦想要的几样东西与小贩们谈妥最低价。但是,那伸手可及的东西,也就是亲人们伸手可及的幸福,怎么一下子就变得遥不可及。
廖大成有些愤怒了,从恨自己开始,恨包工头,恨天,恨地,恨风,恨用鄙夷眼光看他的城里人。
这时,他看见包工头的摩托从塔吊下冲过来,他感觉这家伙一定又喝了很多酒。想着他那被酒精鼓舞得夸张的一脸横肉,廖大成心中冒出一股强烈的苦味。突然,一种要用血和脑浆溅谁一脸的冲动使他莫名地想往下飞。
借着酒劲和风力,他飞了。
民工廖大成这辈子很难有一次按自己心愿顺利做成一回事情。这一次也不例外,在他飞的时候,空中的一根钢缆将他挂住,等再次落地时,劲道已消了大半,他没有肝脑涂地,只有一条腿血肉模糊。
廖大成成为本市第一个真正跳楼成功的民工。第一个肯定有新闻价值。包工头虽然喝了酒,但还是明白这个道理。除了封锁消息之外,他积极地想办法给他治腿。腿最终没保住,他只有硬着头皮找廖大成私了。他开出的条件是:除了工资和医药费之外,一次性再给他6万元钱。
工地上的民工们开始沸腾了,有的甚至开始羡慕廖大成了,他们算了个账:依廖大成现在的收入状况,他起码要苦挣20年,而且要不吃不喝一分不花才能攒够这个数。想不到才一条腿就换到了。
有人甚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廖大成说:如果换成我,再添三根手指头也愿意。
在民工们的羡慕和议论声中,廖大成拄着拐杖上路了,他背上背了一个大包,里面是母亲要的棉裤和妻子要的甘油以及儿子要的书包。尽管因为医疗他已错过了春节,但他还是为即将到来的团聚以及错过了春运的高价车票而兴奋不已。
民工的婚礼
快过年的时候,民工张三觉得自己该结婚了。结婚本来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他所在的这座大城市,每天都会有上百对的新人在各式各样的花车簇拥之下走入洞房,那些新娘子身上漂亮的白褂褂让张三的女朋友羡慕得舌头都长了几寸。看着女朋友那副馋相,张三打心眼里觉得难过。
女朋友是进城来之后认识的,不漂亮,漂亮的女孩子不会在饭馆洗盘子更不会嫁给张三。与她同来城的女孩子,有的给大款当了小蜜,有的去干一天挣几百元的好工作去了,最逊的,也嫁给了在城里做小买卖的小贩,只有她,还像刚来那样,蓬着枯黄的头发在小饭馆里混日子。张三就是在常来饭馆蹭汤认识她的。张三这种寒酸客人,是老板娘最讨厌的。
其实,除了太穷之外,张三这人其实并不讨厌。为了能在寒冬腊月向老板娘讨一口热汤泡饭,他时常免费为饭馆运煤倒泔水,这些力气活没能感动老板娘,却感动了和他一样苦着的乡下妹子,他们相爱了,张三觉得万分幸福,他发誓要让女孩子跟了自己之后,能够幸福。
经过两月的筹划,他们在三环路之外的农舍里找到了一间月租金100元的房子,这间这座城市最便宜的房子将耗去他们月收入的五分之一,接下来,他花钱买了涂料,将那九平方米的小屋粉刷了一次。小屋虽然还是那么黑暗,但毕竟干净了不少。因为房子太小,床又太贵,他们只买了一块床垫放到地上。这已使张三和她的未婚妻非常满足了,因为从小到大,这张床垫已是他们睡过的最好的床了。
之后,他们决定去照一张照片做留念,他们换上干净衣服来到公园里,照相之前,张三特别嘱咐摄影师,一定要把远处一幢高楼照进去,因为去年他就在那里做工,而且险些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