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土地祠(第4/8页)

这个春天陈金谷落马事件,就成了龙盏镇人的话题中心。陈家可说是一落千丈,陈银谷涉案被查,陈美珍见势不妙,以健康为由,辞去了南市场管理中心主任。唐汉成在钱物上与陈家素无瓜葛,对老婆也算约束得力,所以只有他还在镇长的岗位上。但大家说他失去靠山,恐怕也干不长了。

唐汉成不怕失去权力,最怕失去青山绿水。他在龙山顶上,在那两块巨石间,建了一座土地祠,祈求土地老护佑龙盏镇,不要沦为矿区。因为那个地质工程师回到林市后,先后又来了两拨地质勘查队,有人说探出了金矿,有人说是钼矿,还有人说是铬矿。一说发现矿,唐汉成就心慌,好像矿是凛冽的白骨。

土地祠供奉的彩色泥塑土地老,有半人高。他着蓝袍,披描金红色大氅,足蹬金靴,身挎宝葫芦,手持念珠,双耳垂肩,慈眉善目,须发如月光,一副菩萨相,给人以温暖感。神像旁的对联是唐汉成编撰的,上联是:青山常在牛羊壮,下联是:绿水长流鱼儿肥,横额是:龙盏安泰。自打有了土地祠,常有人拿着香烛,带着鸡鸭鱼肉,去土地祠求土地老。人们所求不同,办喜事的求婚姻美满,办白事的求后人发达。造屋的求顺利,病弱的求强壮。想成家的求姻缘,种地的求丰收,无子的求子,对乌纱帽感兴趣的求官。土地祠香火不绝,土地老身下的长条形供桌,供品不断。而这些供品,最终都进了单四嫂家。

唐汉成差单夏看管土地祠,每月给他开五百块钱。单夏每天清晨登山打扫祠堂,晚上回家,风雨不误。他一开始不敢碰供品,后来唐汉成告诉他,要及时把供品拿走,不然山上的野物会被引进祠里,惹得土地老不高兴。单夏听了镇长的,晚上下山时,用一只竹篮,拎着各色供品。单四嫂家鸡鸭不断,水果飘香,日子好过多了。单四嫂的气色好看了,单夏也胖了。除了烟婆,龙盏镇人都乐意单夏看管土地祠,因为他们敬一次土地老,等于接济了一次单四嫂,积了善了。

烟婆说让个傻子看管祠堂,土地老也会被拐带傻气了,不会灵验。她认为土地祠该由她看管,因为她长得黑茬茬的,模样像土地婆,与土地老最配。虽说她一肚子牢骚,但也拜过两次土地老。烟婆不带供品,仅带香烛,烧香磕头,求土地老帮忙,让林大花接受小蒋做她的乘龙快婿。烟婆许愿说,只要土地老保佑小蒋和林大花成就姻缘,她就宰一头猪,来此还愿。

小蒋追求林大花,满怀深情,殷勤备至,可林大花连手都没让他拉一下。初始他觉得她纯贞,后来看出她病态,也泄气了,不像以前似的来得勤了。烟婆为此心焦,一到周末,就在路口徘徊,期待那个一袭黑衣的小蒋现身。等不到小蒋,烟婆就在晚霞中咒骂唐汉成,说他不该把土地祠建在龙山顶上,应该像其他地方,建在村口,这样她能随时随地求土地老帮忙。

陈金谷案,案情复杂,涉及面广,立案半年了,还没开庭。尽管很多人上了陈金谷家笔记本的黑名单,但很少有人承认行贿了,都说徐金玲记错了。陈美珍倾其所有,想化解这场灾难,她跑了三趟林市,通过中间人,想用金钱将大事化小,但中间人回话说,陈金谷案是实名举报的大要案,会一查到底。陈美珍彻底死了心,她回到龙盏镇后,为了显示陈家并不是全军覆没,每天都打扮起来,硬撑着去南市场逛一圈,逢人微笑着,热情地打招呼。但人们看得出来,她的好气色是抹了腮红,鲜润的唇色也是口红的功劳。她的笑容里,掩饰不住内心的绝望和凄凉。这种时候,她已顾不上唐眉了。

老婆遇害,父亲去世,养子被处决,经历了这一切的辛七杂,消瘦了许多,也沉默了许多。他依然宰猪,依然喜欢取太阳火点烟。每天早晨,他会去父亲的房子,给爱子喂食。辛开溜不在了,爱子却一直守着家。当春暖花开,王秀满过了周年忌日后,辛七杂频繁出入金素袖的榨油坊了。人们都说,他这是要向金素袖求婚了。

他们的婚讯传了数月,直到深秋,才变为现实。

有一天辛七杂又去看金素袖,李来庆见他把摩托车停在院外,趁人不备,用刀子扎漏了轮胎。李来庆本意是想让他滚蛋,但是晚上辛七杂要回龙盏镇时,发现摩托车不能上路了,只好住下。这一夜让他们难再分开。他们也没办婚礼,金素袖在榨油坊炸了二十斤油条,请三村人吃油条,等于散发糖果了;辛七杂在屠宰棚宰了一头猪,卸成小块,送给与他有交情的人,也算是散发糖果了。他们过得浪漫,辛七杂还在龙盏镇宰猪,金素袖也依然在三村开榨油坊,他们谁有空闲,就到对方这儿来。金素袖来龙盏镇时,最怕碰见陈媛。她会步步紧跟,不让她和辛七杂单独在一起。金素袖要想在这儿过夜,就得做出走的姿态,到街上逛一圈,待辛七杂把陈媛哄走了,她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