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暴风雪(第4/7页)

“你先把陈庆北电话给我,要不你帮我给他打电话也行,告诉他赶快带人上来,辛欣来没离开咱这儿!”安平说这话时,安泰拉着他的袖子,轻声提醒:“未必就是辛欣来干的——”

唐眉大概从卫生院走了出来,风声代替了咳嗽声,她说:“好吧,我马上就给表哥打电话,但今晚我真的有重要事情跟您谈,跟雪儿有关的,晚上六七点钟,您到我西坡的家来一趟,好吗?”

安平一听唐眉要说的事情,与女儿有关,赶紧答应了。安雪儿现在是个尽人皆知的孕妇,安平想唐眉身为医生,找他谈女儿的事儿,一定与胎儿有关。是不是她怀的是怪胎或是死胎?如果那样,他倒是庆幸,就手可把辛欣来的孩子除掉。只是她怀孕数月了,只能引产,万一引产殃及性命怎么办?

返程是安泰驾车。他把哥哥送到龙盏镇后,直接回古约文乡了,年底前乡里一堆杂事,等着他处理。他告诉安平,除夕他们一家三口回来,陪母亲吃完团圆饭,初一早晨就回去。他怕待的时间长,母亲和妻儿拉起家常,万一葛秀丽把持不住,再把大营的死讯给走漏了。

安平回到家,安雪儿将一盆清水端给他。上坟回来的人,进家得洗手。

绣娘不在屋,她去马厩了。

安平边洗手边问女儿:“你没觉得不舒服吧?”

安雪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搭在肚子上,说:“孩子能踢人了,他喜欢夜里踢,把我踢醒好几回了。”

安平说:“当年你也这么踢过你妈。”

安雪儿说:“我妈那年来石碑坊求我,我真不该那么对她。”

安平没接话茬。他知道全凌燕过得不好,可想起这个女人,他没有心疼的感觉,只有同情。

安平洗完手,去马厩告诉母亲,他明天要骑马进山,让她给马喂点好料。

绣娘抚摸着白马的脸颊说:“快过年了,你上山干啥?”

“我在家闷得慌,进山透透气。”安平说。

“死冷寒天的,你不心疼自个儿,我还心疼白马呢!”绣娘明白安平进山为啥,干脆挑明了说:“前几天我帮你收拾背囊,看见里面那把七寸杀猪刀了,刀柄的花纹是我刻的。我知道你朝辛七杂要的,也知道你要来想干啥。”

安平说:“您不也骑着马,进山去找过那个该杀的了吗?”

绣娘把手从白马脸上,颤抖着转向儿子。她老了,身子缩了,双手捧着安平的脸,明显吃力了,她含着泪说:“你真想去也行,第一不能骑马,第二不能带杀猪刀,我要我的儿子啊。”

冬季在雪原穿行,没有马助力,绣娘知道他走不远。他走不远,儿子相对就是安全的。

安平深深地理解母亲。在父亲的葬礼上,作为长子,他曾拥抱过哀思深重的母亲。自那以后,他多年没拥抱母亲了。在白马温柔的鼻息声中,安平在马槽旁,俯下身来,拥抱母亲,向她保证,如果抓到辛欣来,绝不自行处理,会交到公安局手里。

绣娘说:“那我给白马烤块豆饼吃,让它明儿带你进山。它走不动时,你可不许抽鞭子啊。”

安平哽咽着点点头。不过他并没按计划骑马进山。

小年的晚上,安平吃过饺子,六点钟离开家,去唐眉那里。走前他跟母亲撒谎,说过小年了,想去看看单尔冬。绣娘说:“好啊,你劝劝单四嫂,人家回来,就是跟她认罪了,别不依不饶的,总不能让他在驴棚过年吧?”

安平答应着出了家门。

从东南岗到西坡,不到一里路,安平步行去。腊月黑天早,三点多钟太阳就落山了。安雪儿出事后,安平喜欢走夜路,夜晚少见行人,他不用看人家同情的目光。他一出门,就被冷风呛着了,西北风呜呜叫,他赶紧落下皮帽子的护耳,不然走到西坡,耳朵就沦为落叶了。零下三四十度的低温,对龙盏镇人来说,司空见惯。天黑沉沉的,一颗星星都不见,看来又要下雪了。安平迎着冷风,走到龙脊路时,已有零星雪花飘落。龙脊路亮着的那排路灯,将飞舞在灯柱之间的雪花,照得玲珑剔透。雪花如颗颗水晶,闪闪发光。

安平是第一次到唐眉家。温柔的灯影下,笑意盈盈迎候着他的唐眉,穿着嫩绿的羊绒开衫,像春天的一枝柳。

安平警觉起来,因为他一进门,就觑见小客厅的餐桌上摆着吃食,而且屋子洋溢着魅人的松香气。他一边申明自己吃过了,一边问怎么没见陈媛。唐眉淡淡地说,陈媛吃了半个蹄髈,她一吃香的东西,就打瞌睡,已睡下了。

安平像是踏入雷区,未敢往里走,小心翼翼地坐在门口的鞋凳上。他想以此暗示唐眉,听完她讲的事情,他就走人。唐眉见他紧张,微笑着说我又不是法官,你也不是来受审的,怎么坐鞋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