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格罗江英雄曲(第3/7页)

安大营清楚地记得汪团长和唐眉相识的情景。

不论哪里的驻军部队,在当地老百姓受到自然灾害威胁时,都会参与救援。格罗江倒开江引发洪灾时,野狐团就曾驾着冲锋舟,营救三村五村为洪水所困的百姓。汪团长接任团长的第二年,也是唐眉带着陈媛回来的那年,龙盏镇遭遇了百年不遇的雪灾。从腊月十七开始,雪连着下了一周。山间公路被大雪封住,成了死路。正值年关,外运物资进不来,人们也无法进城办年货,堆积在山下的烧柴和畜草运不上来。冬天断柴,在极寒的松山地区,跟扼住人的咽喉一样可怕,挨冻的人不在少数,牛羊大批死伤,人们蹚着齐腰的大雪,站在龙山上,望着脚下这个白茫茫的世界,不知大雪会不会成为整个龙盏镇人的裹尸布。在紧要关头,汪团长率领着野狐团的士兵,开着挖掘机,调动一个营的兵力,机械和人工作业双管齐下,鏖战三昼夜,硬是将公路打通。由于户外零下三四十度,北风呼号,很多士兵冻伤了。伤兵被就近送到卫生院治疗时,汪团长前来探视,与唐眉相遇,当时安大营就跟在汪团长身后。

虽然跟别的医生一样穿白服,戴白帽,但唐眉的美还是一览无余。那天她穿一件藕荷色高领羊绒衫,白皙的脖颈那儿就像落着一只紫蝴蝶,衬着她姣好的五官,忧郁的神色,异常美丽。汪团长在走廊遇见她,就像踩上了地雷,惊了一下,问她:“你是外来实习的?”唐眉摇摇头,说:“我就是这儿的。”

雪灾过后,春节来了,汪团长回林市探亲,正月初五就回来了,而以往他总要过了元宵节才归。他回到团部,委婉地跟安大营打听唐眉的情况,安大营把知道的都告诉他,包括唐眉的家世,她在哪儿读的大学,以及她毕业后带在身边的陈媛。他甚至找出报道唐眉事迹的旧报纸,给汪团长看。汪团长有无数疑问,为什么这么标致的人,家庭背景又好,会回到龙盏镇?为什么她心甘情愿带着一个痴呆的同学?为什么她不谈恋爱?别说安大营了,就是唐眉的父母,也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安大营只好跟团长摇头。但从这开始,汪团长开始去龙盏镇卫生院看病了,偏头疼啊,胸闷啊,手脚畏寒啊等等,都是些看不好也看不坏的毛病。院长甘芷生懂点中医,给他针灸和推拿,说这是绿色疗法,可汪团长总说不见效,后来他主动提出让唐眉给他看病,说是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医术一定差不了!甘芷生这才反应过来,汪团长的病,因唐眉而起,唐眉是他的药!

他们究竟是哪一天在一起的,安大营并不清楚。只记得有一年初春,他去侦察连蹲点两个月后,回到团部,看到唐眉背着药箱,走向汪团长的座驾。唐眉面色苍白,加上一身白服,看上去像个吊孝的人。他们的目光相遇的一刻,唐眉歪着头,眉毛和唇角上挑,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对安大营说:“回来了?”安大营答:“你来了?”唐眉说:“格罗江开江了。”安大营答:“我在侦察连,看见了一只红狐狸。”总之,他们心里想着同一件别扭的事情,答非所问。唐眉登上车,摆摆手走了。安大营没有跟她摆手,他的手沉重得抬不起来了。

安大营心里其实一直装着两个女孩子,一个是唐眉,一个是林大花。唐眉原来在他心目中,是一团遥不可及的彩云,只能仰望,谁想到她会带着陈媛,在龙盏镇扎根,这让他看到了希望。他试图接近她,每次看望奶奶时,他都要到卫生院开点常备药品。甘芷生看穿了安大营的心思,一见他来,便喊唐眉:“唐医生,部队的教官来看你了!”但安大营从唐眉的眼神中,感受不到爱意,她眼里的光芒,是雪地上冷月的反光,那股绝尘之色,让他望而却步。而林大花,虽说那么怕黑,但她眼里却溢出柔情,充满了对生活的渴望。每次他到红日客栈看望舅舅,林大花见着他,都要捂起眼睛,叫着:“脸真黑,吓死人!”葛喜宝说:“脸黑的男人靠得住!”林大花这时会将手指微微叉开,透过指缝看着安大营,娇羞地嚷着:“谁爱靠谁靠,俺不稀罕!”

安大营为了照顾林大花的感受,每次去红日客栈,总要穿浅色衣服。如果季节好,他会顺路采把野花,说是给表弟葛小宝的,可谁又能相信呢!葛小宝是个淘气包,无论冬夏,总爱攀着梯子,坐在客栈屋顶的烟囱下,用弹弓打空中飞翔的鸟儿。所以你走在云水街,有被空中坠落的死鸟击中的危险。

安大营一带野花来,林大花就撇着嘴说:“给男孩子送野花,不是教他学坏么。”安大营便将花儿往她怀里送,说:“那你就养着吧。”一旁的老板娘刘小红看见这一幕,总要揶揄安大营:“你采的尽是小碎花,没有大花,人家怎么愿意养!”林大花这时会得意地“哼——”一声,说:“没有小花,哪有大花!”松开手,接过野花,低着头,直接去灶房,找花瓶栽花去了。刘小红会对着林大花的背影说:“瞧瞧,现在就向着人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