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格罗江英雄曲(第2/7页)

安大营刚入伍时在基层连队接受了两年艰苦的训练,之后调到团部宣传处做文书,然后又下到基层,历任排长、连长,再回到团部当教导员。安泰夫妇本想让他早点转业到地方,托人安排个好工作,但看他在部队发展不错,就让他安心干下去了。

安大营相貌并不出众,肤色黝黑,如豆的小眼睛,眉毛像没出齐苗的田垄,疏淡至极,鼻子一副沉睡的姿态,软塌塌的,但他的唇角很好看,有微微的笑涡。他气质好,再加上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形很适合穿军装,看上去英气勃勃。他到了婚龄了,安泰夫妇也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可他总说还早。他常来龙盏镇看望绣娘、安雪儿和舅舅葛喜宝,这是他至爱的几个亲人。每年清明节,安大营一定要去烈士陵园给祖父扫墓。他会起大早,在太阳升起前赶到那里,那时各路祭扫的人还没到,墓园分外寂静,他会恭恭敬敬行上一个军礼,然后跟祖父说说心里话。

他最初讲给祖父的话,豪情满怀。虽说在和平时期,但部队始终处于备战状态。军中上下,军纪严明,让他觉得当兵是神圣的。可近几年来,尤其是他回到团部之后,发现腐败像瘟疫一样,也在部队蔓延。他刚当兵时的团长郭晋,是个侠骨柔情的汉子,总下基层连队蹲点,与士兵同吃住同训练,常去驻防在边境线的连队视察,士兵们都喜欢他。郭晋离任的时候,很多战士舍不得,都落泪了。而接任他的李奇有,肥头大耳,据说家中很有背景,来野狐团就是镀金的。他贪财,好吃,喜欢打猎,不给他“进贡”的士兵,在团里别想得到提拔的机会。士兵们见着他,若没打立正,立刻就会受到体罚。最受罪的是他的勤务兵,每天要为他整理床铺不说,还得为他洗内衣内裤和袜子。他好酒,每晚都得喝半瓶茅台或是五粮液,这些酒是特供的,千里迢迢运来,所以他来后,专门挖了个酒窖。他广交各路朋友,经商的,做官的,从医的,布道的,他们常来此看他。他迷信风水,受一个道人指点,用卡车从一心山搬来一块状如宝塔的赭石,摆在团部大门口,说是这块巨石,抵得上一个团的兵力。李奇有果然神通广大,在野狐团仅仅两年,便提拔到林市军分区。而深受战士们喜爱的郭晋回军区,只是平调,而且是在后勤部一个不起眼的岗位。

李奇有走后,汪团长来了。汪团长看上去很有城府,不苟言笑,不爱表扬人,也很少批评人。他气质文弱,脸本来就窄,却戴着一副茶色宽边方框眼镜,等于削弱了他半张脸,给人一种苦相。据说他并非近视眼,那副眼镜是天然水晶石的,除了护眼,还为了抵挡松山地区的蚊子小咬。这里一到夏季,蚊子小咬成团成团地飞舞,小咬爱往人的眼睛和鼻孔里钻。汪团长惧怕它们,所以他一上任,给士兵们最大的福利,就是给每人发放一顶蚊帐。他曾在全团的一次比武大赛的总结讲话中,讲到一个故事,说是抗战胜利后,国共在东北战场交战,被敌方抓到的抗联战士,若是在夏秋时节,会被敌人扒光衣服,绑在林间树上,活活让蚊虫给咬死!汪团长讲到此,热泪盈眶,他摘下厚重的眼镜,用纸巾拭泪时,抽泣着说:“战士们,我们的江山来之不易,是无数先烈用鲜血换来的,我们一定要时刻提高警惕,寸土不让,保卫好我们的大好河山!让抗联战士被蚊子小咬给咬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他前面的话庄严,后一句则充满了喜剧色彩。台下的士兵为了忍住笑,都咬着牙,握紧拳头。

汪团长最怕过冬了,所有军务,他会抢在落雪之前做完,寒风一起,他就猫冬了。他不像李奇有好酒,没有接待任务,他滴酒不沾。他所食清淡,不喜大鱼大肉。他有洁癖,衬衫一天一换,居室一尘不染。他使用的餐具,每日必得消毒。他不信任消毒柜,让伙房用土办法,将餐具放到闷罐里,填上水,煮沸消毒。他最喜欢冬季去军区开会了,这样他会离开团部一段时间,避开寒流。汪团长虽然不喜冬天,但他爱雪花。一到雪天,他会穿得暖暖的,走到格罗江畔,静默地站上一刻,在纷飞雪花中,仿佛凭吊着什么。警卫员远远跟着,不敢上前打扰。这样的夜晚,他会彻夜读书,有时从他的寝帐,会传出低低的吟诵声。

这样一位风雅的团长,一个有家室的人,却贪恋风月,这是安大营没有想到的。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从林市医学院毕业的唐眉,会心甘情愿做他的情妇。这在野狐团,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唐眉每次来,都是日暮时分,吃过晚饭,她就进了汪团长的寝帐。说是诊病,可半小时后,那里会传出唐眉的呻吟和呼喊。尽管汪团长吩咐了,唐眉给他看病时,警卫员不必守卫,他们远远避开,但唐眉的呼喊像冲锋号一样嘹亮,传到帐外。不仅警卫员听得到,连站岗的哨兵也听得到。他们私下嘀咕,原来病的不是团长,而是唐医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