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追捕(第4/5页)

安平搜查到第三节硬座车厢时,列车停靠在松涛站台。这是个五等小站,停车两分钟,上下车的旅客稀稀拉拉的。安平路过车厢门口时,无意间朝月台望了一眼,这一望不得了,他发现最后一个朝出站口走去的人,无论身形还是步态,像极了辛欣来!安平头脑一热,不假思索地跳下列车。而等他冲到出站口时,背后的列车“哐当”一声,像是痛快地放出一个响屁,舒舒坦坦地离开了站台。

一般的小站,夜深时分的出站口形同虚设,松涛小站也不例外。你看不到验票员,出站口的栅栏门,就像站街女的裙衩大开着,安平顺利出了站,而他盯着的人,还没步出站前广场。安平快步奔向他,未等出手,那人听到身后异样的脚步声,回过头来。薄白的灯影下,安平看见了一张尖嘴猴腮的脸——哪里有辛欣来的半点模样啊。这张脸就像墓道的一块青砖,令安平绝望,他颤栗着,怒吼着:“妈的!谁让你走路这个姿势的?滚吧!快滚,不然老子拿枪崩了你!”

那人吓得撒腿就跑。

安平茫然四顾,扔下枪,瘫软地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掏出香烟。广场水泥地凉意森森,沁人肌骨,他仿佛坐在冰面上,阵阵发抖。他多么希望此刻发生一场大地震,让大地的裂缝作为墓穴,埋葬他啊!

安平吸第二颗烟的时候,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朝他走来。他们一高一矮,都很瘦,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好像他们拖着尾巴,给人鬼影的感觉。

这是两个在出站口揽活儿的出租车司机,高个儿的开夏利轿车,矮个儿的开摩托车。他们眼见他出了站,却滞留站前,过来问他是否用车。高个儿的说乘他的轿车快,矮个儿的说坐他的摩托车便宜。

他们的出现,让安平彻底醒过神来。他对高个儿夏利车主说:“兄弟,我想追上刚才那趟去松山的火车,多少钱都可以,帮帮忙!”车主一抖肩膀,不解地说:“你不是刚从这趟车下来吗?”安平点点头,说他有癔病,一到旅行就发作,刚才在车上喝多了酒,车到松涛,仿佛听见有人在月台上喊自己的名字,迷迷瞪瞪就下来了。可车上有他的同伴,他们明晨要到松山执行任务,必须追上火车。矮个子这时靠近高个子,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压低声说:“咱别是遇见鬼了——”安平赶紧站起,将警官证递给他们,说他是人。他们看了证件后更加害怕,有癔病的人怎么能做警察呢。他们转身要溜的时候,安平把兜里的钱悉数掏出,说只要他们帮忙,这些钱可作酬劳。那沓钱仿佛最美的人间消息,留住了他们,也团结了他们。高个儿的接过钱,一张张捻着,对矮个儿说:“是真钱。”矮个儿的抽出一张,跑到路灯下仔细照了照,回来对高个儿的说:“不是纸钱,他不是鬼。”

高个儿的和矮个儿的走到一旁,商量了两三分钟,回来告诉安平,这生意他们做了,两辆车同时启动,摩托车主顺道先把他的车送回家,然后他们一起开夏利车追火车。安平拎起枪,跟着他们走到出租车前时,猛然想到应该先给大徐打个电话,告诉他和小蒋千万别声张。他掏出手机,才发现这里没信号——松山地区还没实现无线通讯网络的全覆盖,而松涛不幸是其中之一。安平想,已经这样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摩托车主家离车站很近,驱车两三分钟就到了。矮个儿送回摩托车,拎了一条尼龙绳出来,他讪笑着,歉意地对安平说,只有绑了他的手脚,他们才能安心上路。安平知道他们担心什么,答应了。但他提出到了能通手机的地方,请他们帮自己拨个电话。

安平他们所乘的那列火车是慢车,时速在六七十公里,他在松涛站耽搁了大约半小时,如果路况好,车的性能好,两三个小时追上火车应无问题。可那辆夏利车是二手车,性能差,时速到一百公里时,就像中风了,浑身哆嗦,要散架似的。而且那一带公路不平坦,也开不快,急得安平眼睛生疼。他们行驶了五十分钟,经过玉林站时,与安平一同坐在后座的摩的司机说,这里有信号,可打电话了,帮他掏出手机。

手机一到摩的司机手上,就唱起了歌儿,有电话呼入了,摩的司机连忙把它举到安平耳畔,是大徐打来的:“安队,你在哪儿?!”

安平说:“我不小心掉下火车了,别急,人没事,我租了车,正追火车,天亮前会合。”

大徐急切地问:“少了杆家伙,在你手上吗?”

安平说:“在。”

大徐带着哭腔说:“安队,你可不能干傻事,害人害己啊!”安平的眼睛湿了。

事后青山县法院的人,都把安平携枪下车的事,当作一个笑话来讲。一个老法警,带着杆被层层包裹的没有子弹的枪,哪里是追捕逃犯,分明是追鬼啊!看来仇恨和酒一旦相遇,人就丧失理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