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生长的声音(第3/5页)

“你咋知道我姓魏?”老魏忽然反应过来,“嗵”地放下担子,定睛看着安雪儿,看出真面目后,咧着大嘴“嗨哟——”叫了一声,上了什么大当似的,拍了一下大腿,晃着脑袋说:“是小仙呀!你能出门了?怎么几个礼拜不见,模样和声音都变了,个头儿也蹿了?”

安雪儿盯着老魏的豆腐担子,木板上那些莹莹欲动的豆腐,把她馋坏了,虽说早饭她吃了一碗粥,两个馒头。她放下松鼠笼,掏出钱对老魏说:“我想吃两块豆腐。”

老魏从兜里扯出一只塑料袋,吹开袋口,用木铲撮了两块装进去,递给安雪儿说:“小仙好久没吃我的豆腐了,白给你吃!”

安雪儿也不客气,把钱揣回去,接过豆腐,站在路上吃起来。她吃出一股拉风匣的声音,呼呼直响。眨眼之间,两块豆腐落了肚,塑料袋里只残留着豆腐溢出的一汪乳黄的汁液。

老魏是对眼儿,他的黑眼仁儿平素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半个身子躲在眼角里,可是他瞪眼时,黑眼仁儿就像一对蜜蜂飞出来了,这时的老魏看上去很有神采。他见安雪儿飞快吃掉两块豆腐,瞪着眼问她,还想吃吗?安雪儿盯着他的黑眼仁儿点点头。老魏豪迈地说,想吃的话接着吃,我一分不收!

安雪儿真的没吃够,她吃得太快,顾不上品咂。而人的喉咙像山谷一样幽深,好食物得细嚼慢咽,美味才会传扬。既然老魏舍得她吃,她便有机会让这样的山谷豆香气四溢。她自取豆腐,又吃了三块。这回她吃得慢,吃得美,软糯细腻的豆腐在她口中,是柔情似水的白娘子,由着她的舌头恣意品咂,直到软得化成泥,彻底被征服,她才送它们入腹。吃完豆腐,安雪儿只觉齿颊留香,余音袅袅。看来香气跟钟声一样,涤荡心扉,经久不散。

老魏目不错珠地看着她吃完豆腐,像是被噎住了,“呃”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安小仙,你这么吃下去,我敢说,你得把自己吃成一头奶牛!”

龙脊路上的行人,本来议论着老人们围攻镇政府的事,人们瞧见老魏跟个陌生姑娘说话,以为他从外面领来了相好的,都凑过来。当他们发现那是长高了的安雪儿时,无不惊诧。他们告诉她,明年八月一号以后,亡者必须送到青山县火葬场,棺材一律销毁。他们忧心忡忡地问她,人死后挨烧时疼吗?人化成灰后,进了骨灰盒,是不是就不能转世了?

“人死如灯灭,转世个屁!”老魏说,“及时行乐吧!”

老魏是镇子的一个异数。他以前是青山县机修厂的车工,结婚不久,和他的女徒弟搞上了,被人在车间撞上。那时生活作风出了问题,是天大的事情,他被开除公职,老婆也跟他离了婚。老魏丢了工作,名誉扫地,在青山县待不下去,就到龙盏镇生产队,跟喂牲口的住在一起,赶马车挣工分。一到年终分红,他得了钱,就跟鹅似的,亢奋地伸着长脖子走了。十天八天后,他又像遭了瘟疫的鸡似的,耷拉着脑袋回来了。人们都说,他那是进城寻欢去了。生产队黄摊儿时拍卖牲畜,老魏买了头驴,又在北口买了个带院子的房子,做起豆腐。他做豆腐的手艺,还是在生产队跟郝百香学的。

郝百香的男人王庆山是伐木工,常年的爬冰卧雪,让他四十多岁时得了类风湿,从此后累活重活一样干不了,只得病退在家,种个园子,养个鸡鸭,靠妻子在生产队做豆腐撑持家。郝百香清早从家来生产队牵驴拉磨时,住在牲口棚的老魏就被扰醒了。

郝百香相貌平平,但却是龙盏镇最丰腴的女人。丰腴的女人,自古至今都是成年男人的致命杀手。郝百香有着浑圆的屁股,高高隆起的乳房,银盆似的脸庞。她自己就像一条豆腐,肤色白润,汁液饱满。男人们逢着她总要多看几眼,夸她前后都风光。前面的风光是指乳房,后面指的是屁股。老魏迷上了郝百香的风光,可她不待见他。为了讨好她,郝百香一来牵驴子,老魏便翻身爬起,帮她套驴。驴拉磨时,他瞅郝百香忙不过来,便帮她往磨眼里添泡涨的黄豆。郝百香明白,老魏帮她干活,是想吃她的豆腐,可她不想跟他胡来。所以老魏一帮她干活,她就赶他走。赶不走的话,她也不搭理他,就当雇了一个哑巴。

豆腐房哈气重,云雾缭绕似的,即使太阳出来,也伸不进脚来,所以豆腐房里仿佛没有黎明,这样的氛围让老魏更加想入非非。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在驴子转圈的“哒哒”声中,一把抱住郝百香,说你可怜可怜我,让我吃一次你的豆腐吧,我愿当你的驴子,一辈子给你拉磨!郝百香力气大,一把将他推开,说你再纠缠,我就把你剁碎了,塞进磨眼儿,磨成糊糊,压两板人肉豆腐,喂给全镇子的狗吃!老魏吓得差点没尿裤子,再不敢造次。郝百香再来牲口棚牵驴时,他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