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生长的声音(第2/5页)

她提着松鼠笼出了家门。

安雪儿揣足了钱,她这一长个儿,衣裳鞋帽全成了过季的花儿,得重新添置了。还有,仓房的米缸和面袋都快空了,她得买粮食了。

她最先去的单四嫂家。这段时间她关门闭户,单四嫂几次敲门,想进来看她,她都谢绝了。安雪儿担心单四嫂忌恨,用塑料袋提上一只猪心作礼,这是辛七杂一大早送过来的。

单夏正握着刷子,守着只铁皮桶,在院子里给黑驴刷毛。每到月中,单四嫂都吩咐他给黑驴通身清理一下,所以这头驴,是龙盏镇最干净的牲畜。

安雪儿叫了一声单夏,可他没听见似的,不吭不响,依然埋头干活。倒是黑驴偏过脸,鼓着眼看了一眼安雪儿,“啊呜——”叫了一声,勾了下左前蹄。

单四嫂摊完了一天该卖的煎饼,正抱着它们出煎饼屋,打算放到独轮车上,推到南市场去卖。猛一眼看见安雪儿,竟未认出,问:“你找谁呀?”安雪儿抿着嘴,调皮地眨着眼睛。单四嫂从她眼底的波光中,看到了熟悉的光芒,仔细再瞧,认出她来,惊叫一声,怀抱的煎饼掉地上了!好在煎饼用纱布裹着,没怎么脏,可是新摊的煎饼鲜香酥脆,是小姐的身子,经不起摔打,没一张完整的了。

安雪儿从单四嫂的表情上,看出了自己的惊人变化,她期待她能够说出来。语言在此刻就是老师手中的判题笔,虽说她知道自己做对了一道难解的题,可不被打上对号,心里还是打鼓。

单四嫂捶着胸说:“老天爷,小仙,这些天没见,你怎么长这么高了?!石碑坊来了仙人了吧?怪不得我叫门你总是不开!”

安雪儿吁了一口气,说:“哪有什么仙人啊。”

单四嫂指着笼中的松鼠,期期艾艾地说:“难道它就是仙儿?——”

安雪儿摇着头说:“这是绣娘送我的,我正想问问您,它爱吃什么呀?我这几天净喂它馒头渣了,它好像不大爱吃!”

“它要是普通的松鼠,我知道它爱吃啥;要是仙儿,人家吃啥喝啥,咱咋能知道呢。”单四嫂说。

“它就是一只平常的小松鼠嘛。”安雪儿说。

单四嫂说:“松鼠牙齿好,凡是带壳的东西,它没有不喜好的!松子,瓜子,花生,榛子,核桃,对它来说都是亲娘!”

安雪儿点着头,将猪心递给单四嫂。

单四嫂一看,惊喜地说:“单夏最爱吃它了!他没得病前,还说一头猪要是长着七八颗心该多好哇,这是你给我们买的?”

安雪儿如实相告,这是辛七杂送她的。

单四嫂立刻灰了脸,将装着猪心的塑料袋,挂在门把手上,失落地说:“他给你心,你给了我,他知道了不生气吗?”

安雪儿说:“又不是人心,他生的什么气呢?”

单四嫂红了脸,不再纠缠这颗心,她吆喝单夏停下来,说是再洗刷下去,黑驴就成白驴了。

安雪儿提着松鼠笼出了单四嫂家。

松山地区的冬天,太阳通常很低,低得就像一只吊在头顶的输液瓶,面色昏黄,无精打采。夏天的太阳却不一样了,它经过一个长冬的疗治,再经过一个春天的颐养,丰盈美丽,光芒四射!而且它跟安雪儿一样长个儿了,高高在上!这时节的太阳很有点大管家的意味,山林,河流,庄稼地,道路,房屋,没有一处不见它影子的。安雪儿感觉太阳细心得连她的身高也管,她穿鞋的时候,感觉阳光在鞋底聚集,凝结成一副金色鞋垫,无形中为她增高了。

快到龙脊路时,安雪儿放慢了脚步。这条路是南北两翼人们走动的必经之路,人多,车多,游走的牲畜也多。不用说别的,镇子里的路灯都是单排的,而龙脊路却是双排的。不过这双排路灯,平素只亮一排,只有重大节日和上级领导来视察,它们才同时亮起。若不是节庆,人们见龙脊路两翼通明,便骂,“他妈的上头又来人了!”

安雪儿一踏上龙脊路,就感觉气氛不对。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的,都在议论着什么。一辆警车从镇政府方向疾驰而来,朝西坡驶去。警车屁股后面跟着三条狂奔的狗,汪汪大叫。狗的身后,远远跟着一群老人。安雪儿诧异,碰见挑着担子卖豆腐的老魏,连忙叫声“魏叔——”打听镇子出什么事了。

老魏跟单四嫂一样,开始也没认出她,他说:“你是外乡来串亲戚的吧?没听说以后再死人,不能用棺材下葬了,得炼成灰,装进骨灰盒?预备下寿材的老人不干了,去镇政府闹,一生气砸了玻璃,我们镇长这个小妈养的,这不让派出所的警察,来抓带头闹事的老人了吗?”安雪儿这才明白,那三条跟着警车的狗,是因为它们的主人在车上。其中两条狗她认得,白蹄花母狗是王铁匠家的,黄公狗是李木匠家的,他们都是高寿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