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蝉鸣逐风来(第2/5页)



  我静默着,风很小,簌簌吹过头顶繁茂的树阴,那种树叶相互碰触的声音恍然是一种令人愉悦的声音。而我的心,并不欢快轻松。眉庄与我逐渐冷淡,而陵容的亲近之中又不时牵起往日的芥蒂,而槿汐认为我心肠软弱不足以凌厉对敌。我虽重得玄凌的恩宠爱幸,然而这一切,并不能叫我真正安心无虞。

  我拂一拂裙上挽系的丝带,道:亲好而又防范,才是宫中真正对人之道吧。槿汐,宫中太冷漠,夫君之情不可依,主仆之情也有反复,若往日姐妹之情也全都罔然不顾,宫中还有何情分足以暖心。陵容虽然有时行事言行出人意料,但她对有些人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槿汐低头哑然,片刻后道:若没有后来之事,娘娘入宫后安小主的确对娘娘颇有心意的。

  我道:人心善变我也明白,我自然会小心。

  于是槿汐不再多言,只陪我回宫休息。

  然而陵容那里,终究还是要来往的,哪怕她现在居住着的,是眉庄旧日的殿宇。

  这一日清早凉快,携了浣碧与流朱去了陵容的玉润堂,满院千竿修竹掩映,自生清凉意味。这样的情景,自是十分眼熟的。眼前微微模糊,一切如昨,仿佛还是初得恩幸的那一年,和眉庄在夏日炎热初过的黄昏,一同在玉润堂的每只水缸中点了莲花灯取乐。

  时移事易,如今此处所居的宠妃,已是陵容了。行至云母长阶下,原本抄手游廊上皆放满了眉庄所钟爱的菊花。菊花原本盛开于秋,当然因眉庄得宠,又性爱菊花,玄凌特让花圃巧匠培植了新品,夏日也能照常开放,实属奇景。此时这些菊花已经全然不见,正有内监领着小宫女替换花盆,口中呵斥道:那些菊花全退给花圃去,把小主喜欢的花全搁在廊上,一盆盆要摆得整齐好看。

  我心下微觉不快,对那内监道:那些菊花退回去可惜,全搬去本宫的宜芙馆吧。

  那内监见是我,忙陪着笑脸道:娘娘喜欢奴才自当遵命,只是这些花开得不合时令,又没什么香味儿,不如奴才叫人换了时新的香花儿给娘娘亲自送去……

  他一味的喋喋不休、自作聪明,浑不觉我已经变了脸色。正巧菊清打了帘子从寝殿里头端了水出来,见我面有不快之色,很快猜到了缘由,忙朝那内监斥责道:娘娘叫你送你便送,做奴才的哪有这样多嘴多舌的,娘娘吩咐什么照办就是了,想要割舌头么。

  那内监吓得不敢出身,灰溜溜领了人抱了花盆走了。

  我笑: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嘴上也利索起来了。

  菊清请了一安,笑眯眯道:娘娘抬举奴婢伏侍了小主,奴婢敢不尽心么。她打起湘妃竹帘道:小主刚起来呢。

  殿中安静无声,昨夜安息香的气味尚未散尽,寝殿四周的竹帘皆是半卷,晨光筛进来是微薄的明亮暖色。

  没有侍女在侧,陵容也没有发觉我进来,只一个人坐在临窗的妆台前,长发梳理得油光水滑,如黑绸一般披散在小巧的肩上,尚未拢起成髻。一应的明珠簪环皆整齐罗列面前,她只是无意赏玩,伏在半开启的朱红雕花窗台上,一发衬得一张脸娇小如荷瓣,容色明净似水上白莲。陵容穿着宽大的睡衣,半阖着眼睛凝神思索,身子越发显得单薄,仿佛是负荷着无尽的清愁。良久,一滴泪,缓缓从她眼角滑落。

  我悄然走至她身边,轻声道:妹妹怎么哭了?

  陵容闻得我的声音,一双碧清妙目遽然睁开,一悚惊起,忙忙地揩去眼角的泪痕,勉力笑道:姐姐来的好早。

  我按住她不让起来,笑道:妹妹也好早,只怕是没睡醒,还打着瞌睡呢。

  她携了我的手依依坐下,轻声掩饰道:没有睡好,昨晚的梦魇罢了。

  我把玩着她桌上一把象牙丝编制的扇子,白玉扇柄上点缀蜜腊制成的赤色蝙蝠,翡翠叶子、螺钿粉花,极是精巧雅致。

  我取了轻轻摇摇,徐徐道:妹妹有心事也要瞒我么?

  她迟疑着,终于道:甄公子……

  我的脸色渐渐阴郁了下来,不再说话,陵容神色哀婉,甄大人真要这么狠心么?毕竟是他的独子呵……

  我坚决地摇头:妻子有孕时沾染娼门,又要为一介烟花抛妻弃子,招惹非议。爹爹没有这样的儿子,我也没有这样的哥哥。我难掩伤心之态:何况是他自己说,宁要佳仪不要官爵身家,嫂嫂已经归宁娘家居住,哥哥这样罔顾伦常道义,再难容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