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风生转(第3/6页)



  适才一番话说完,心情稍为平复,情知过分辩解反倒不好,于是道:太后明鉴。追封太妃一事本与臣妾无利害相关。我停一停,迎上太后的目光,道:但说到私心,臣妾却是有的。

  我见太后只是听着,并无责怪之意,渐渐安心些,道:臣妾深居宫中,虽不闻外事,但宫中众说纷纭,总有一些是听到耳中的。皇上是一国之君,总忧心于朝政,废寝忘食。臣妾得幸于皇上,能够侍奉左右,只是希望皇上可以顺心遂意,天颜常展。我思量几番,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但是有时却天不遂人愿。

  太后是玄凌的生母,更曾执掌朝政。有些话、有些事,实在是不需要也不必瞒她。太后若有所思,道:哪里是上天不肯顺从人愿呢,只怕是有人要逆天而行了。

  我跪在日光的影子里,背脊上隐约有毛躁的热和不安,刺刺的痒。我细声道:太后所言极是。但臣妾知道,皇上是上天之子,必然能受上天庇佑。臣妾不敢,也无能参与政事,只能在皇上饮食起居尽量用心。若有私心,也是臣妾一点上不得台面的私心,太后今日问起,臣妾也只好照实说了。臣妾希望皇上万岁平安,臣妾也能得以眷顾平安终老。

  太后听完我一番辩解,神色略有松弛,随手挽一挽散落脑后的头发,和颜道:这点私心,后宫嫔妃哪一个没有?也罢了,你起来吧。

  我这才如逢大赦一般,整敛了衣容起身,恭谨垂首站于一边。太后抚一抚身上盖着的折锦软毯上的风毛,徐徐叹息了一声道:你的私心,人人都是一样。有了皇帝才有你们。皇帝在,无论这宫里失宠的还是得宠的,终究都有个盼头、有个指望。若然皇帝不在了,皇后自然是没说的,贵为太后,就是曹婕妤和欣贵嫔也总算还有个女儿可以依靠。可像你和眉儿这样没有孩子的,尽管眼下风光,将来也便只能做个孤零零的太嫔,连太妃的位份也指望不上。虽说是太嫔,却是老来无靠,晚景凄凉,说穿了——不过是等死罢了。所以你们的指望啊,全在皇帝一人身上。太后说完,自己也略有些伤感,侧头咳了两声。

  眉庄口中虽应了一声是,却也别过了脸,只怔怔瞧着窗外,若有所失。太后瞧一瞧她,道:眉儿,你对哀家虽有孝心,可是这心思也该用点到皇帝身上去。虽不说恩宠,可好不好的现在竟连恬嫔那孩子也不如了。年轻轻的整日穿这样素净,哀家如今还肯穿得鲜艳些,你反倒不愿意了。和哀家这老太婆厮混在一起,到底也没意思——你总该为自己打算。

  眉庄的打扮于她的身份的确是过分素净了。烟霞银底色的对襟羽纱衣裳,作窄袖,挑疏疏的几枝石青碧藤萝图样,宝蓝无花纹的纽罗宫裙,长不及地,亦不佩香囊、玉佩之类。春日里宫中女子皆爱以鲜花插髻,眉庄发间却是连一点华丽珠玉簪钗也不用,更不说鲜花、绢花点缀了。如云青丝,挽作了一个纹丝不乱的垂髻,通共只簪了一枚镶嵌暗红玛瑙圆珠的乌银扁钗算是妆饰。素色衣裙上也唯有颔下的盘扭上嵌了一颗珍珠。这样的打扮,便是太后宫中得脸的姑姑,亦比她华贵一些。眉庄垂着半边脸,道:太后这样说,倒像臣妾故意的不是了。并非臣妾不愿亲近皇上,只是一来太后安康是皇上的心愿,臣妾理当更孝敬太后;二来几位妹妹也服侍得皇上很好。眉庄微微一笑,臣妾本不擅长打扮的,哪里比得上太后的眼力,但求太后哪一日得空了指点教诲臣妾罢。臣妾在太后这里受益良多,是赶也不肯走了。

  太后笑道:这丫头哀家原本看着稳当,如今益发能说会道了。有你陪着哀家,再有温太医的医术,哀家的身子怎么能不好呢。

  眉庄陪笑道:这都是温太医的功劳,臣妾不过是趋奉左右罢了,实在是没什么用处的。

  太后道:等下陪哀家用了晚膳,无事就回去罢,整天陪在这里也怪没趣的。

  眉庄道:温太医说了,等晚膳后再过来给太后请一次脉,若是安好,药量又该酌情减轻些了。臣妾想在这里陪着听温太医怎么说,也好提点着那些熬药的小宫女,太后的药是疏忽不得的。

  太后满意颔首,笑:你总比旁人心细些。说着转脸看我一眼,静静道:听皇帝说,华妃尽早复位一事,是你的主意。

  我心下陡然惊悚,不知太后用意何在,只好硬着头皮答:是。说着不自觉看了眉庄一眼,她脸色微变,目光锐利在我面上剜过,已多了几分惊怒交加的神气。我黯然低一低头,她终究是要怨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