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荣华

  我微笑更衣,道:若他明日来,我还是不见。

  第二日晚宴,我依旧遥遥只坐在玄凌下首,和他维持恰到好处的距离,偶尔也说笑几句。果然晚上他又来,我还是闭门不见,只一味劝说他去别的嫔妃处歇息,他却不肯,甚至有些恼了。众人担心不已,怕我有了回转之势却将他拒之门外,更怕玄凌一怒之下责罚于我。这一晚,玄凌不愿再召幸别的嫔妃,未能见我的面离去后,独自在仪元殿睡了。

  如此到了第三日,我才肯在门缝间与他相见片刻。烛光朦胧,其实并不能看得清楚,而他却是欢悦的。

  第五日,我留玄凌饮了一杯茶,送客。

  第八日,弹曲一首,送客。

  第十二日,手谈一局,送客。

  我迟迟不肯搬回莹心殿居住,只在狭小的饮绿轩招待玄凌片刻。而玄凌夜夜不在我处留宿,却在众人的议论和好奇中,对我的宠爱一日复一日的浓厚起来了。

  注释:

  (1)、出自《诗经·氓》,写男子负心的诗篇。本句是劝戒女子不要沉溺于男子虚幻的爱情中。

  这一切的心思,不过得益于汉武帝的李夫人临死之言,李夫人以倾国之貌得幸于武帝,死前武帝想见她最后一面,她却以纱巾覆面,至死不肯再见。只因色衰而爱弛,是每个后宫女子永远的噩梦,只有永远失去的,才会在记忆里美好。

  到我手中,心思改动,却是觉得不能轻易得到的才会更好。于是费尽心计日日婉拒,只为欲擒故纵四字。所谓欲擒故纵,最终的目的还是在擒字上,纵不过是手段而已,因而纵的工夫要好,不可纵过了头。而擒更要擒的得当,否则依旧是前功尽弃。就如同蜘蛛织网,网织得大,亦要收得好,才能将想要的尽收囊中。

  终于过去半个月多,除夕那一晚为着第二日的祭祀和阖宫陛见,他自然是不能来,捱到初一正午祭祀完毕,他早早便到了我的饮绿轩中坐着。

  阳光很好,照着积雪折起晶莹剔透的光芒。日光和着雪光相互照映,反在明纸上映得轩内越发透亮。彼时我正斜坐在窗下绣一个香囊,身上穿一身浅紫色串珠弹花暗纹的锦服,因是暗纹,远看只如浅紫一色;配以月白底色绣星星点点鹅黄迎春小花朵的的百褶长裙。为着怕颜色太素净,遂搭了一条玫瑰紫妆缎狐肷褶子大氅在肩上作陪衬,淡淡施了胭脂,头上只插一支紫玉镶明珠的流苏簪子,家常的随意打扮,也有一点待客的庄重,雅致却丝毫不张扬,连眉眼间的笑意也是恬静如珠辉,只见温润不见锋芒。

  他进来站在一旁,也不做声。我明知他来了,只作不知道,一心一意只挽着丝线绣那香囊。片刻他咳嗽了一声,我方含了三分喜色,起身迎接道:皇上来了。随即嗔怪:来了也不说一声儿,显得臣妾失礼。

  他微笑:大正月里,咱们还拘着这个礼做什么?朕瞧着你低着头认真,舍不得吵你。

  我命槿汐奉了茶上来,笑道:臣妾只是闲来无事做些小玩意打发辰光罢了。皇上这是从哪里来呢?

  才从皇后那里过来,碰见安小媛也在,略说了几句就过来了。又道:你才刚在绣些什么呢?

  我盈盈笑着,取过了香囊道:本想绣一个香囊送给皇上的。可惜臣妾手脚慢,只绣了上头的龙,祥云还没想好绣什么颜色呢。

  他道:不拘什么颜色都可以,你的心意才是最可贵的。

  我侧头道:皇上身上的一事一物、一针一线都是马虎不得的,何况如皇上所言香囊是臣妾的一番心意,臣妾更是不愿意有半分不妥。

  他闻言也笑了,凝神片刻,目光落在我衣上,含了笑意道:你身上的浅紫色就很好,绣成祥云和金龙的颜色也配。

  我道了是,笑语清脆道:紫气东来,金龙盘飞,果然是极好的祥瑞之兆。

  于是闲闲说着话,手中飞针走线把香囊绣好了。玄凌啧啧称赞了一回,却不收下,径自摘下我簪上的明珠收入香囊中,道:这明珠是你日日戴在鬓边的,往后朕便把这香囊日日带在身上,片刻也不离,好不好?

  我低低啐了一口,脸一红,不再理他。

  玄凌仔细环顾饮绿轩,道:朕在你这里坐了这些时候,这屋子里点了三四个炭盆也不如原来的正殿里暖和——朕正想问你,怎么不在莹心殿住着了?

  我微微垂首,轻声道:臣妾喜欢饮绿轩的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