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荣华(第4/5页)



  秦芳仪听着起先还能神色自如,渐渐面色发白,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我注视她的神情,恍若无事一般慢慢解释道:汉高祖时,刘邦宠幸定陶戚夫人,冷落皇后吕氏。戚夫人多番夺宠、不顾尊卑藐视皇后,又想以自己的儿子如意取代吕后所生的刘盈的太子之位。如此夺夫夺位的深仇,吕后自然是怀恨在心。高祖死后,吕后恨透了戚姬与赵王如意,首先幽禁了戚姬,罚她穿着囚服日日在永巷舂米,戚夫人为高祖宠幸,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于是日日歌唱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幕,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我说到此处,笑言道:戚夫人真是愚顽,事已至此,寡母弱子犹如飘萍无所依靠,她还这样歌唱想依赖幼子庇护,岂不知却是害了自己的儿子。于是又道:吕后再遣使者把赵王如意从邯郸召进京内,纵然刘盈极力袒护这个异母弟弟,结果仍是被吕后毒杀。对于眼中钉,肉中刺的戚姬,吕后砍掉她的手足,挖眼烧耳,灌上哑药,丢进厕所里让她辗转哀号,称为人彘,惨不忍睹,戚夫人一代美人沦落至此,真是太可惜了!

  我妩媚微笑,对着秦芳仪道:虽然吕后手段残酷,不过戚夫人也是活该,妄想凭一时之势夺嫡夺宠,羞辱尊上,便是咎由自取了。亦可见身为女子,吕后记仇也是很深啊。芳仪,你说是不是呢?

  她听得痴呆,猛然听见我问,双手一抖,整个人已经不由自主委顿在地上。我示意槿汐搀一搀她坐好,曹婕妤在旁道:好端端的说故事听呢,秦姐姐这是怎么了?

  我亦道:正是呢,芳仪又不是这样犯上无知的人,好端端地多什么心呢。我的笑越发柔和:刚才本宫胡乱解释了一通,怕是反而扰的芳仪听不明白,不如让槿汐再念吧。司马迁千古笔墨,可是字字珠玑,别辜负了才好呀。用的商量的口气,底下的意思却是不容置疑的。

  秦芳仪被硬扶着颤巍巍坐起,身子栗栗作颤。阁中静得只听见她急促不匀的呼吸,脸色苍白如一张上好的宣纸。

  槿汐念得抑扬顿挫,高低有致,讲至可怖处嗓音亦有些阴翳沙哑,仿佛人彘惨祸历历就在眼前,凄惨惊悚不已。秦芳仪听了几句,凄惶看着我哀求道:娘娘恕罪吧!嫔妾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我淡淡道:这事儿就奇了。芳仪向来理直气壮,何尝有什么罪了。况且,本宫不过是想听槿汐给咱们念个故事而已。我随手摘下鬓上斜簪的一朵紫瑛色复瓣绢花,目光盈盈看着她,手中随意撕着那朵绢花。绢帛破裂的声音是一种嘶哑的拉扯,这样骤然的静默中听来格外刺耳。

  她满面惊恐地望着我,道:嫔妾……嫔妾只是听从陆昭仪的差遣而已啊!娘娘……

  我似笑非笑,头也不抬,只道:是么?无论什么事以后再说,本宫现在只想听听这人彘的故事。只是司马迁虽然下笔如神,却不知真正的人彘是什么样子呢。本宫倒是很好奇。

  我刻意咬重人彘之音,眼风在秦芳仪脸上厉厉剜过,吓得她整个人倚在阁子的柱子上,绵软抖缩。我也不理会,只是目示槿汐继续再读,方读至第二遍,忽然听得啊的一声惨叫,秦芳仪整个人昏了过去歪在了地上。

  我漠然瞧她一眼,道:原来胆子这样小,本宫以为她多大的胆子呢,不过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我用绢子拭一拭鼻翼两侧的粉,随手把手中破碎的绢花掷在她身上,淡然道:秦芳仪身子不适晕了,把她抬回去罢。

  宫人们都远远守在阁外,听得呼唤,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慌忙把秦芳仪带走了。槿汐也趁势告辞出去。

  曹婕妤见众人走了,只余我和她两个,方笑意深深道:杀鸡儆猴——鸡已经杀完了,娘娘要对嫔妾这个旁观的人说些什么呢?

  唇角轻柔扬起:和曹姐姐这样的聪明人说话真好,一点都不费力。

  她容色如常,和言道:娘娘不是一个毒辣刁钻的人,即使秦氏得罪了娘娘,娘娘大可以把她送去暴室发落,何必费这番周折呢?不过是想震慑嫔妾罢了。娘娘有什么话请直说吧。

  我整一整鹤氅上的如意垂结,静静笑道:曹姐姐九曲心肠一向爱拐弯抹角,忽然要和你直接爽利地说话,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呢。我停一停:前些日子本宫感染风寒,每每荐了皇上去曹姐姐宫里,曹姐姐可还觉得好么?

  她道:娘娘盛情,嫔妾心领了。只是皇上人在嫔妾那里,心思却一直在娘娘宫里,时常魂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