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三十九章(第6/8页)

“啊喝,啊喝……”麦素木惨叫着,叹了口气。

“发愁呀,发愁,天天都是发愁,您现在还什么都不是,却拥有这么多的忧愁,设若您是君王,还不因为愁闷而丧生吗?”古海丽巴侬不知是埋怨还是安慰地说。

“君王又有什么?当了君王就可以玩乐啦……如果一切对付,我也可以当君王的……”

“哈哈哈……您要当君王!”古海丽巴侬笑得透不过气来了。

“看你这个态度!”这种嘲笑使麦素木当真动怒了,他脸孔涨得紫红,“别人不了解,你还不了解吗?偏偏要在我的伤口上洒盐;也许,我当了君王以后头一件事就是把你送上断头台……”

“哼,”古海丽巴侬对这种并非玩笑的玩笑恶狠狠地一“哼”,“说不定,在你没有当成君王以前我就抢先把你送到断头台上呢。”

麦素木的脸色又变得苍白了。

为了缓和气氛,古海丽巴侬把手放在男人头上:“你到底愁什么?说不定我有办法。”

麦素木把她的手推开,长叹一声:“……社教工作队已经来了。我已经准备好了材料。事情很清楚,我们和伊力哈穆势不两立。不搞掉伊力哈穆,早晚我们都会上断头台。不搞掉伊力哈穆这样的人,木拉托夫还乡的道路上就全是铁蒺藜……我们的一切梦想和希望就会落空。这次运动中我们只有反守为攻,才能取胜,否则就只有束手就擒……但是,谁打头阵呢?光靠尼牙孜怎么行?”

“还有的是人嘛。”古海丽巴侬说。

“还有谁?”

两个人算计起来,算计来算计去都不合适。最后说到了泰外库身上,麦素木骂起来了:“什么男人!丢了老婆,又丢了大车,还说人家的好话呢……上次白白请他喝了一瓶子酒……”

古海丽巴侬打断了他的怨言,紧皱眉头严肃地问道:“告诉我,你真的认为泰外库对我们很有用吗?”

“当然,论成分、论历史、论自身,他将最能中社教队的意。只要他能站出来反对伊力哈穆,我们就成功了一半!”

“一定吗?”古海丽再次盯住问。

“一定。”

“那我有办法。”古海丽肯定地说。

“你有什么办法?把突他克即下身器官。给他吗?”麦素木不相信地、下流地说。

“你是驴子!”从表情上很难看出是生气还是高兴了。她放低了声音,宣布了她的方案。

麦素木听着,想着,眼睛开始有神了,身上开始发热了,心脏开始跳动了,人开始坐了起来。再听,再想,眼睛开始放光了,身上开始通畅了,心跳也有力了。这个女人,亏她想得出!他一把把古海丽搂到怀里,赞道:

“你这个魔鬼!你这个狐狸!你像女巫一样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你这个不生孩子的娼妇!”

在这独特的情诗朗诵声中,古海丽巴侬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泰外库暂时住着的这一间简陋的房子,今天显得有些不大一样。

从渠上回来,随便吃了点东西。他交叉着两手,倚放在脑后,半躺半坐,一动也不动。天渐渐黑了,他没有点灯,风雪开始了,呼啸了,寒气从关闭不严的门缝里不断透了进来,学校操场上的盛大的晚会上的音乐声和人声也时而随风传来。然而,泰外库没有感觉到这些,他只是坐着,望着,一动也不动。

朦朦胧胧,他似乎看见了戴着土黄色的大方头巾、穿着紫红色的连衣裙和深灰色线呢外衣的爱弥拉克孜仍然蹲在火灶前。这难道是真的吗?这难道是假的吗?从一大早,到现在,他的房子里充满了的是蹲着的爱弥拉克孜。爱弥拉克孜的挺拔的身躯与修长的独手臂是多么健壮与坚强!爱弥拉克孜的尊严的、好听的、低语一样的说话的声音仿佛仍然在这间小小的房子里回响:“您不应该一下子添那么多柴……再见,泰外库哥,谢谢您借给了我手电筒……”

奇怪。然而,这是真的。早晨,爱弥拉克孜来到这个原先做过理发室的、有一股多汗的头发与肥皂香皂的混合气味的房间——他的不像样的住所。早晨,他叠好被子,往灶里放下一捧柴火,点了一根火柴,就扫地。地扫到半截,门响了,进来了爱弥拉克孜……他在这一天,不知是第几十次回想起爱弥拉克孜到来的种种细节了,他已经烂熟得记下了一切,但每次的回想都是一样新鲜、生动、叫人惊奇……他听到了他以为是歌唱的声音,他抬起头,扫把倒到了地上。“您好,泰外库哥。”“……”“我来了。”“……”“让我把电筒还给您。”“……”

原来世界上有这样好听的说话的声音,这样的低语式的巨响,这样文雅的说话的调子,这样轻柔而又坚定的说话的吐字,这样尊严的说话的神态,原来世界上的人说话时候不是都像他那样瓮声瓮气、大大咧咧、含含糊糊、一溜歪斜、粗鲁鄙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