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二十七章(第4/5页)

“我所以那样说,是因为再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去伤害雪林姑丽的心……”

……但是,这件事在伊力哈穆的心目中,似乎仍然包含着那么一粒沙子。他想起了两年多以前的那个天色微茫的清晨,额角上沁着血痕的雪林姑丽,他想起了泰外库。是他支持了雪林姑丽的离婚的要求,并且亲自与泰外库谈了话,是他找大队的文书兼民政干部给他们开了去公社办理手续的介绍信……如今,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弟弟艾拜杜拉娶了雪林姑丽呢?但是,又为什么偏偏不能、或者不应该是艾拜杜拉呢?也许,他的这个顾虑是很没意思,完全不必要的吧?

车到村口了,伊力哈穆跳了下来。他家也顾不得回,用冰凉刺骨的渠水洗了个脸,便匆匆地赶到了婚礼上。

婚礼是盛大的,虽然艾拜杜拉和雪林姑丽商量好,十分注意物质上要简朴一些,而且他们一再强调不收贺礼。但是,差不多全村的男女老少,还有许多外队的客人都前来道贺了。在农村,人与人的关系是亲密的。千丝万缕的血缘纽带,同饮一渠水、同耕一块田、同命运共甘苦的乡邻情谊,同时,由于现今农村的条件,生活资料并没有完全商品化,离开生活上的互通有无大多数人都无法过日子,这种条件下所形成的公社社员间的频密来往,使人们对于哪怕是几十公里以外的一桩婚丧嫁娶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何况是对于艾拜杜拉这样一个党员、干部、名声好、品行端正的小伙子和雪林姑丽这样一个善良、温顺,而又经历了许多不幸的女子?再说,在这个丰收之后的深秋季节,他们的婚姻给农村带来了节日般的欢乐,给农民们的日常生活涂上了一抹美妙的金红的彩色。从下午,就有数不清的客人乘车、骑马、骑驴、骑自行车和徒步到来,称得上是规模盛大了。

按照维吾尔人的古老的风习,客人们按照年龄和性别分成了四摊子:

年长的男人在艾拜杜拉的家里,由艾拜杜拉的父亲负责招待。来到这儿的人都像是礼仪的化身,是办喜事也罢,他们端端跪坐,不喧哗,不吵闹,时而用赞美诗一样的文雅而简练的语言表达着尊严的长者对于晚辈的祝贺之情。

年长的妇女在米琪儿婉的家里,米琪儿婉今天以嫂子的身份在再娜甫的干练的协助下给客人们倒茶端糖果。这边厢的客人大都有一种评论家的热忱,似乎她们参加婚礼的目的是进行广泛的、善意的却也是相当严格的检查评议。她们是舆论的化身,她们是民间的评议委员会。她们无微不至地评论着新郎和新娘:从他和她的家庭、历史、德、才到经济状况和个人脾性,从他和她的身体、长相、动作特点到衣饰装束举止上的得失。她们还评论着婚礼:从馕和奶茶的质量和色泽、婚礼的办事人员是否称职到来的客人们的数量和举止。今天,除了极少几个贪吃的馋嘴婆因为没有吃上抓饭而失望、而沉默之外,绝大多数女客都对新郎、新娘和婚礼做出了慷慨的赞扬。

然后第三摊是女孩子们,姑娘们和年轻的媳妇们,她们聚集在吐尔逊贝薇的房间里。由雪林姑丽的好友吐尔逊贝薇做主人。雪林姑丽在这里低头静坐,像个木偶似地动也不动。哦,怎么是木偶呢?看看她的脸庞吧,她好像换了一个人,娇艳、温存,像一束五月的红丁香雪林姑丽,维吾尔语是丁香花的意思。。在这儿,姑娘们欢声笑语,轻歌曼舞。她们快乐,但是远远不像在其他场合那样放肆。这是因为,她们的心都与雪林姑丽相通,她们的心头都有一只小鹿,小鹿悄悄地、剧烈地、扑朔迷离地跳动着。她们分享着雪林姑丽的一切,分享着她的幸福,也分享着她的羞涩与温柔。她们现在是爱情的承载者,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爱的记忆、流连和向往,也许还有焦渴,每个人心里都起伏着一股热流。看,我们的“主人”,勇敢而倔强的团支部书记吐尔逊贝薇的眼睛上,不是也闪烁着特别的火星儿吗?我们的汉族同胞,在这一群人里的最年长的姑娘,县农技站驻社技术员杨辉,从她的笑容里,不是也可以发现她的情思和怀念吗?

最后,才说到了男青年们。这儿才叫办喜事呢!他们,就是那个“喜”,更正确地说是囍字的化身!手指飞快地拨动着热瓦甫和都塔尔的琴弦,弹琴的人双目不睁,煞有介事,摇头晃脑,完全陶醉在那春风细雨般的旋律里。深情的领唱,欢腾的伴唱,夹杂着一声声“哎依巴拉!”“亚夏!”“巴拉”是孩子、哥们儿、伙计之意,“亚夏”这里可译“万岁”!这是维吾尔人听歌时欢呼和应和时常用的词。的感叹和欢呼。脚步轻轻,像鹏鸟展翅一样地伸展着臂膀,人们相互邀请,轮番翩翩起舞。“为了健康!”酒杯在客人们手中传递维吾尔人喝酒,是用一个酒杯轮流喝。干杯前往往要说一句“为了健康”“为了友谊”之类的吉祥话。。伊力哈穆一到这里,便立即沉浸在年轻人的欢乐里了。按他的身份,他本应去参加第一个摊子的礼仪性的聚坐,他已经去过了。按他的年龄,他到这里来也并不勉强。为了不使年轻人因为他这个兄长的到来而拘束,也因为他确实被这场面所感动,他略略打破了常规,接过了酒杯,向宾客们致谢,向艾拜杜拉表示了热烈的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