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一章(第2/8页)

问题在于,整体的气氛那时是多么紧张,赵书记讲得越是平淡轻松,乌甫尔越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怀疑和确是变成了异类,他更紧张了。

“您听了这些话,就闹情绪了?”里希提问。

“您哪里知道,这算什么!赶上四月初我闹了回感冒,发烧、流鼻涕,躺了三天。这就又传出话来,说是我也和七队丢麦子的事情有关系,要不为什么七队一出事我就装病躲在家里。人家建议我去医院开个证明,说是免得公社怀疑我。您知道,咱们哪有闹个小毛病上医院开证明的规矩!我一发烧就让莱依拉做醋拌萝卜丝,一天吃三盘子酸萝卜丝,病就好了。我去什么医院?”

“这话是谁说的?让你去开证明?”里希提打断他的关于萝卜丝的岔出去了的话头。

“人家说也是好意喽。不止一个人告诉我有人在议论我,”乌甫尔没有正面回答,继续说,“更气人的还在后头,听说公社有人考虑我长得这么黑,不一定是维吾尔人,说不定是外来的阿富汗人或者巴基斯坦人血统。说是我最好写个自传,把父亲、祖父和曾祖父的来历写清楚,当然,能往上写得更多更远就更好。还让我表个态,到底是不是中国人。我……我……”乌甫尔气得口吃起来,他大睁着眼睛说,“我哪里会写这种自传,哪里用得着表这种态!我的天,我成了阿富汗人,我老婆成了苏联人,我还当什么队长!”

“谁说的?这是谁说的?这是哪一个在挑拨离间?谁告诉你要写自传,要表态?谁告诉你公社对你的来历有怀疑?你怎么信这种话?你的立场站到哪里去了?”里希提气愤地、连珠炮般地回道。

“不是阶级敌人……”乌甫尔摆摆手。

这时,莱依拉和孩子们进来了,里希提暂时中止了谈话。

喝过茶以后,里希提问莱依拉:“木拉托夫拿来的那封信,你看了吗?”

“我大概扫了一下。”莱依拉答。

“信上有没有肖盖提的签名。”

“有的。”

“有没有你的名字?”

“没有。信上提到我的时候,只说是我的女儿。”

“木拉托夫你们过去打过交道吗?”

“没有,从不相识。”两个人同时断然回答。

“这封信有没有可能是假的……你们难道没有想到,有这种可能,有人故意扰乱人心……”

“我想到了,”莱依拉说,“后来我们也一再谈论,说是真的吧,这太突然,即使有这么个肖盖提爸爸,他又从哪里知道我们的情况呢?苏侨证也带来了六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说是假的吧,不要说我的身世了,就是肖盖提这个名字,我们也从来不向任何人讲,木拉托夫又哪里伪造得出来!这使我们惊疑万分。”

“我看,这里头有可疑的地方!”考虑了一会儿,里希提肯定地说,“你想,既然信上没有写收信人的名字——事实上即使有这么个肖盖提老爷子也不可能知道你的名字,木拉托夫怎么确定信是给您们家写的,木拉托夫又怎么知道信上说的我的孩子指的是您们?甚至于,这个肖盖提怎么能断定莱希曼妈妈怀的孩子是女儿而不是儿子呢?您母亲原籍是精河,她断断续续走了好几天才来到伊犁,那个所谓的肖盖提,又如何知道你们在这一带,甚至知道你们的地址呢?解放已经十几年了,如果他还活着,又多少听到了你们的一些情况,又如何能够不与你们取得任何联系却突然给您们办理起侨民证来?所有这些都说明,这封信说不定是伪造的,这个肖盖提也说不定是伪造的。”

“谁?谁能伪造出这样的信件?他要干什么?”乌甫尔喊道。

“谁?坏人!一个对您们的事知根知底的人!”

“对我们的事知根知底?这能是谁呢?咱们村里的人?咱们村里没有几个人知道我们的事,喔,会不会是马尔科夫?”

“马尔科夫了解莱依拉的身世吗?”

“您知道,马尔科夫从来不与任何人来往。但是他在伊犁河边居住多年,会不会听到过点传言呢?”

“也……可能吧。让我们再想一想。但是,我首先要问你的是,乌甫尔同志,就是这样一封相当荒唐,至少是让人将信将疑的信,这么一封信,就能把你们搞得惊慌失措甚至于躺倒不干吗?这,简直是缴械投降!”

“我,缴械投降?”乌甫尔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当然是缴械投降,喂,乌甫尔,喂,乌甫尔,您怎么是这样的啊!”里希提不满地摇着头,“您自己说,敌人为什么要捏造这样的信?”

“捣乱……”

“捣什么乱?他们就是要把人们的思想搞乱,把敌与我、是与非、真与假甚至于中国人和非中国人的界限搞乱,乱了,他们以为就可以颠覆我们。乱了,就可以破坏民族团结和分裂祖国统一。而您呢,正是在这样的关头适应着敌人的需要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