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位(第2/9页)

隆裕这才注意到张兰德脸上的灰尘汗水,连身上的宝蓝夹袄都湿透了。她展开奏折,只看了两行,便勃然色变,双眼圆睁:“怎么,武昌丢了!”奏折上,几行醒目的绳头小楷:

八月二十一日,武昌贼党起事,朝廷第三十三标百余兵士,固守蛇山,寡不敌众,英勇赴难。武昌失陷。湖广总督瑞澄弃城逃走。

她看着正行叩见礼的载沣,用戴着长指甲套的手指重重地敲着奏折说:“瑞澄是白吃饭的吗?再这么下去紧接着不就该丢直隶、丢北京了吗?”

“武昌一丢,不光是河南吃紧,广东、广西也保不住0”隆裕越说越来气,“瑞澄身为朝廷重臣,弃城逃走,忒不中用,应该严责失职之罪!”

载沣见隆裕肝火大动,心里也慌慌的,额头上冒了汗,低着头半句话也说不出。武昌失守,湖广总督罪过首当其冲,他掌管军机及一切要务的摄政王自然也是逃不脱的。严办瑞澄,穷究责任,他亦有牵连,不办瑞澄,难平太后之怒,他处于进退维谷之窘境,“严办瑞澄,这个自然……容臣与肃亲王他们商议了再来禀回太后……”

张兰德在旁边看出了载沣的心思,插言道:“瑞澄作战不利,丢了武昌固然有负圣恩,不过,听人说贼党打武昌的主意由来已久,也绝不是瑞澄一个人能对付得了的。再说,第八镇统制张彪又不能同心协力,先他而逃往汉口,瑞澄孤掌难鸣,怎能不失利?”

张兰德的弦外之音,隆裕心里明明白白,她想起近日人们风传张兰德伙同颜料库的太监,私自将万五千张上好御用宣纸偷偷掉包,拿出宫去换钱的事,便冷冷地说:“这儿有你说话的地方吗?就是乱军打进紫禁城来,闹到我长春宫门口,也轮不上你出来说话。”

张兰德没留神隆裕会突然变脸,吓得他翻身跪倒,在青砖地上捣蒜似地碰着脑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不顺心的事积在一起,隆裕要找机会消消气儿。

“传散差一”

随着一声吩咐,小角门里转出十个散差掌刑太监,每人背上背一个黄布口袋,里边装了十根竹板儿。黄布口袋一抖,哗啦啦,竹板子往长春宫庭院里一倒,十个人摆开了阵势,将张兰德团团围在中间。两个太监走过来,一顶腿弯,将他按倒,一前一后,一个压胳膊,一个别腿,站着的几个就用板子一下一下,一边唱数着一边打起来,“五……十……十五……”张兰德蛇一样地扭曲着身子,嘶声喊叫:“开恩哪!老祖宗!”声调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惨。众人中跪下几个平日与张兰德相好的,接着又跪下几个胆小的,也有在一边不动声色地站着看的。

二十下头上,隆裕喝令停下来,“这二十板子,打的是你不懂规矩,多嘴多舌。”

张兰德正要谢恩,隆裕接着说:“慢着谢吧,下边二十板子,打的是你参与颜料库的纸案……”

隆裕话音未落,张兰德便大喊起冤枉来,拉天扯地的赌咒,表白自己从未与颜料库的任何人打过任何交道。那副真诚、坦率的模样,感动了院中的每一个人,隆裕心里也将信将疑的。

“瞎说!接着打!”她咬了咬牙,语调果断而利落。

又响起了板子声与喊叫声,这次张兰德不是求“开恩”,而是高喊“冤枉”,随着板子的起落,声调渐渐低下去,直至变成了呻吟。

第二个二十板打完,张兰德巳经站不起来了。

“怎么样啊?还没参与纸案么?”隆裕倒背着手,居高临下站在廊上,像欣赏什么杰作似地看着张兰德。

“奴才对老祖宗忠心,说的全是实话……”

“死不改嘴,拉下去再补十下一一”

两个太监架着双腿流血的张兰德谢了恩,将他搀到西板院去了。

隆裕传旨太医院,一定要把张总管的伤治好,并且反复叮嘱:不遗余力,下心治,治好了重赏,治不好发了他们。

载沣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动也不敢动,恐惧使他紧攥着自己的帽子,低着头紧盯着双脚,尽量使自己在此时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不明白,在这武昌失陷的紧要关头,他的嫂嫂何以对一个太监的过失这样感兴趣。目的何在?她没有老佛爷经邦济世的手腕,却有着老佛爷的暴戾与古怪,想将武昌的失利归于他摄政王,先来个杀鸡给猴看,也未可知。

隆裕进殿坐稳了,才说:“这事你打算怎么了呢?总得给我拿出个妥善法子来吧,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目前正是你们这些掌兵权的重臣效命的时候,总不能让我跟皇上再像庚子年一样,逃到黄河那边儿去吧?”

“这些容臣与亲王们商议了再回奏请旨。”

“乱子无论如何不能闹到我眼皮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