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7/7页)

“对不起?”她感到一阵狂怒,一阵窒息样的昏迷,旋即象一只暴躁的母狼,灵巧地翻身跃起,向猎物扑去。

秀子惊呆了,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被对方推倒在地,肩上一阵剧痛,一块肉,连着衣服被咬下来。她踢腾着,用手使劲掰卡在她脖子上的那双手,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她听到自己的喉头骨发出咯咯的脆响,眼睛里金星迸射,继而是一阵扑天盖地的旋晕,生命变成了若有若无的细丝,渐渐模糊、苍白、淡化……

很遥远地,她听到太郎在哭,心里一酸,眼角里滚出几滴晶莹的泪,霎那间。脖子上的手松弛了些。孩子的哭声变得清晰、真切。

孩子的哭同样震颤了另一颗母亲的心。

不论中国还是日本,孩子的哭声都是一样的。

不论日本还是中国,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

老奶奶突然发现全家人在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她,无疑是在等待最后的表态。

去日本——不!

一家10口,9口死在日本人手里,包括她的男人和那四只欢势的虎。要是没有日本人,她将是一个多么幸福,多么受人尊敬的老奶奶,是一个多么满足,多么自豪的母亲。四虎下头或许还会有女儿,那样,她还是个体面的姥姥,五谷丰登,儿孙绕膝,那是一幅何等醉人,何等动心的图画,并不是无端妄想,依着自然的发展本该如此。日本人,从中插了那么一杠子,一下改变了事物的发展因子,将那幅美妙的画儿撕得粉碎。她没有将一小撮军国主义分子同广大日本人民分开来的能力,她80岁了,听过日本兵的枪声,见过亲人的鲜血,忘不了,至死也忘不了。一提起日本,她就咬牙切齿,这辈子她与日本不共戴天。现在又友好了,又不计前嫌了,她的四只虎就白死了么?让她到杀害她儿子的仇人那边去落户,终日听那让人心惊胆颤的鬼子话,不如碰死,不如当初跳芳井。可当初又稀里糊涂地应了那个日本娘们儿,一旦有机会就把儿子还她。她知道,那娘们儿的男人也死了,身边就这一条根。既然应了就得兑现,甭管40年、50年,她不能净顾自个儿。不是自个儿的肉永远贴不到自己身上,这话儿她信了。

老奶奶抬起眼,扫了一遍儿孙们,淡淡地说:

“你们都走。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