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第2/3页)

百十平方米的厅内上上下下挂了七八十幅画,眯着眼粗看去,花花绿绿,五彩斑斓,甚是热烈。睁眼细看,净是龇牙咧嘴,奇形怪状的猫。这些劣质的杂种猫都具备了一种负重过度的病态,绷着脸,收缩着肌肉,各个心里似乎都不大痛快,面目狰狞。简单古怪的线条,强烈反差的色块,点缀着绛黄色的墙壁,整个大厅给人的印象是一种闹哄哄的沉闷。

《蓝猫》二万

《猫面颊中的舌头》五万

《猫的诱惑》九万

《大地的精灵》十万

《梦魇猫女》十五万

《摇滚乐队》、《猫尾与旧鞋》四十万

惟一一幅《猫的素描》看来还正经像幅画,标价却只有八百元。

“都像这个价还差不多,”我对阿由说:“价格定得太贵无人问津要亏本的。”

阿南今天穿了件漂亮的白羊毛衫套裙,一副典雅的女学者打扮,与露肩的舞女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让人闹不清哪个是真正的她。

“这些价是姑姑订的广她说,“在做买卖上无论我还是远山君都不如这位老太太。”

晚上,往东屋堂打了电话,询问展出销售情况。远山说,全天参观四十六人次,售出作品八百元。

只有《猫的素描》卖出去了。

细打听,是阿南姑姑买的。老太太说开张大吉,算她照顾这个展览的。

电话里听得出远山愁苦不安的情绪,有气无力的。

我苦笑了一下,放下了电话。

第二天,参观十四人次。售出零。

第三天礼拜天,早晨我到达原宿的时候,那里的车已经不通了,被众多的年轻人——“原宿族”所阻塞。

这是一批“新型的日本人”,他们无所谓什么精神,与美国亨利.大卫.索罗的“不服从论”崇拜者又不相同,他们大多处在十七至二十五岁,受现代派的影响,在五光十色、风云变幻的社会面前有一种茫然的失落感。无须费精神去读书,也不为任何人卖命,一切听之任之,随它去。他们结帮纠伙,各成一派,形成众多的“族”,“阳光族”、“挽歌族”、“暴走族”……原宿,礼拜天是“原宿族”的天下——便道两旁出现了很多小摊,卖的人多是十八九的小青年,买的人也是十八九的小青年。东西大多是特意做旧处理过的,破旧的呢人衣,带窟窿的牛仔服,磨毛了边的礼帽,揉成一团的衬衣,商品暗淡无光,脏兮兮,乱糟糟,价格出奇的贵,买的人出奇的多,他们有他们的独特心理——东西越贵越好,越别出心裁的烂越好,用新词汇就是“酷”。

年轻人在马路上三五成群,唱歌跳舞,各个打扮都奇特引人,有独到之处。交通阻塞了,没有车辆行驶,有人便横躺在马路当中,仿佛躺在公园的绿草坪一样轻松自在。

几个男的,穿着紧身黑衣,腰间、腕间,缠着闪亮锋利的金属饰物,在人群中张牙舞爪地穿过,没人躲他们,也没人理他们。

―男一女,男的头发染成粉红色,披散在肩头,女的漆黑的发,梳着刘海儿,走过去看后面,是个秃子。与前清中国男人发式成反比。

两个小伙,不知在头发上做了什么手脚,一个头发像带了静电,太阳神似的向四周放射;另一个头发拐直角,被大风吹折了般向一边偏倒。

那个穿长裙的女孩儿,衣服松垮得要滑下来,脚上是双不配对的鞋,一只比另一只至少大了一码。

商店门前,有个男的在跳霹雳舞,周身都动,头一点一点地,像是太空行走的慢镜头。

一帮男女,边走边叫,用手里的玩具枪向行人“扫射”,射出的“子弹”变成一条条彩色塑料丝,拉不断扯不断的,引起一阵哄笑。

顶着一脑袋玩具枪喷出来的青红鉍,我进了东屋堂展室。

室内一个参观者也没有,远山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直愣愣地发呆,穿花连衣裙的姑姑正靠在沙发上打盹,嘴巴一吹一吹的,发出很不雅的鼾声,一副豁出去的模样。看得出,虽然街上闹翻了天,里面却是许久无人光顾了。

远山漠然地向我点点头,我看那售出记录上,还是那个单单的数字八百,让人脑子里冒出“惨淡经营”这个词儿。我犹豫着今天是否要学学老太太,掏腰包买一幅最便宜的猫画,以示友谊的时候,进来一个中年人。

显然,远山被这位参观者感动了,眼睛随着中年人转。中年人显然觉得误进了什么地方,有些进退两难,最后,几乎用跑的速度,耗子似的围着墙根转了一圈,出去了,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墙上的猫和它们的主人远山。

远山站在那里,沉默着。我真担心他会像小孩子一样,“哇”地哭出来。想安慰他几句,又觉得多余。踌躇间,宫岛甩着手杖,颇有风度地进广展厅。老头摘下手套,弯腰在小桌上签了名,将门票钱投在个箱内,咣啷一沉重的一声响,我听得出,那是块五百元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