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第2/2页)

葛小利至少向我阐明了这样一个事实:史国章在一九四三年五月十四日上午已同他的保安队员亡命在他的队部中,这一切有银匠赵寿祥作证。这段历史不可能出自葛小利的编撰,她没有这个水平。问题在于,如果史围章毙命于保安队部,那么银匠送来的筷子又何以到西垣秀次之手?也就是说西垣在保安队全部丧生火海之后与史国章仍有过接触,这实在的让人费解了。

西垣秀次向我隐瞒了什么。

我的走神引起了葛小利丈夫的不满,他在等我回答问题。

我让他把话再重复一遍,他说钱他们不想要,他们夫妇要去日本留学。我问留什么学,他说留什么都成,只要对方肯赞助。我说你们连进幼儿园都不成,幼儿园的小朋友还会说3语呢。男的就说我挖苦人,态度不友好,是地道的汉奸作风。我想笑,刚才还死乞白赖承认自己是汉奸孙子,一转脸又把汉奸帽子扣了过来,变换之迅速,如打网球一般。葛小利较她的丈夫冷静,向我索要西垣的地址。我说她的证据不充分,依着她这种扯法我可以说我是美国克林顿的姑妈是中国秦始皇的姨姥姥。葛小利想了一想,从包里摸出一块小木头章子,说是她袓父留下的。我看那章子油腻腻地发暗,倒像个年代久远的物件儿。葛小利拿过桌上的台历在上面印,使了半天劲,台历上没有痕迹。我拿过印章,看那印面的残存印泥已经干透,发黑,这个当年不离主人左右,以显示身份和权力的小木块如今冷落得让人不屑一顾了。我冲着印面哈气,以图通过温热软化那干硬了数十年的印泥,以便再现旧日的图形。

我的努力是徙劳的。红色的五月十四日星期日下面依旧是一片苍白。

葛小利丈夫说得去找印泥。他拿着木章跑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葛小利和我。

她说你不相信我。

我说我谁都信,只要你拿出充分证据。

她说我看得出你不相信。

我说史国章是汉奸。

她说知道。

我说西垣秀次是鬼子。

她说知道。

我说你们通过汉奸的渠道去找鬼子,接受鬼子的馈赠,不怕别人有看法,尤其在这有过血案的临州。

她说这是老辈的事情,老辈的恩怨老辈去了结,我们不能替老辈背黑锅,替老辈偿还民族恨一类的债务。

我说没有还债的责任却有受惠的权利,你这个葛小利啊,想把便宜往完里占呢。

她说你这人说话太刻薄,有一点你必须清楚,今天是鬼子找汉奸,不是汉奸找鬼子。

我说当然,问题是出现了冒牌汉奸,连这东西都有假冒伪劣产品。

葛小利的丈夫举着章进来了,说是跑了大半条街才在卖筐笼的土产店里找到红印泥,他是蘸饱了才回来的。说着在台历上使劲地砸了下去。

我看着半截章子连同手指均被染成红色,已枓想出会砸出一种什么效果。果然,印章抬起,竟将那页台历也粘下来,揭开来看,是一片模糊,正如史国章本人。

男的说再来!又啪啪啪一连几下。终于纸上显出几个羞怯怯的小字,细看是:刘国良。

都无话可说,只那男的仍坚持那篆字就是史国章。

我站起身准备送客了。

葛小利临出门又转过身来说可否向西垣那边通融一下。

望着被风吹落到地上的五月十四日红色台历,望着上面如血的印痕,我说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