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嵌(第3/11页)

张清用草纸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了大腿内侧的屎迹,然后是肛门和腹股沟。他真像一头猪,将屎弄得到处都是,无论张清怎样小心,她的手指都无法避开那段耷拉着的羞物。它曾经被用来取乐,如今已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她将它拨向左边,它就倒向左边。张清将它来回拨弄了一番,很快就将他身体上的污迹擦干净了。

张清正准备替老人换上干净的内裤,眼前的情景几乎使她惊呆了。她看见那段盲肠似的物件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肿胀。考虑到他此时的年龄,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至少,它超越了教科书上对于海绵体充血的最大年龄限度,她几乎是带着一种好奇心端详着它,看着它像一门正在校正位置的大炮昂然挺立,顷刻间变得面目狰狞。与此同时,老人的哼哼声更加执著了。

据医院的护理专家们说,病人或老人都具有很强的依赖性。你在某一天偶尔搀扶了他一把,他就有理由从此赖在椅子上不起来;你由于无法忍受的臭味替他擦了一回身体,它就会成为一个固定的节目。让张清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韦科长不需要任何器械的帮助,能用牙齿撬开一听鱼子酱罐头,却照例让张清去替他擦屁股,扶他(实际上是搂抱着他)去浴室洗澡……假如张清拒绝这样做,他就用恶臭来对付她(他可以强迫自己吃上两只洋葱)。散发出某种气味的确是他的权利,也是制伏张清的一种手段。

对于韦科长来说,他如此频繁地让儿媳妇替自己擦身,从未觉得有何不宜。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两条理由使自己安下心来。第一,张清是一名医生,常人视为隐秘的东西在医生的眼中早已司空见惯。第二,他是一个老人加病人,性别问题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或敏感,只要建议她戴上一只橡皮手套(这样,他们的皮肤即可避免真正的接触),他就一劳永逸地卸下了所有的道德负担。

可是张清却不这么看。种种迹象显示,她与公公之间的这种紧张关系带有残酷的对抗色彩。在她与韦科长暗里进行的这场较量中,老人自始至终都占据着有利的地位。他常常向张清谈起约克郡的那位钟表匠,并暗示说,看上去要死的人并不一定死得那么快……假如韦科长活到一百四十岁,她也已经是九十岁的老人了。“那时要是我们去教堂结婚,就不会有人在乎是否乱伦……”

这当然是韦科长蹩脚的玩笑。他什么话都敢说。反正他已经老了,无所谓了。

在等候丈夫回国的这个炎热的夏季,张清渐渐觉察到了一种深重的罪孽感。在阒寂无人的傍晚,她在替公公擦身的时候已不再觉得厌恶。事实上,没有什么障碍是不能拆除的。张清想得越远,她的心就越乱,任凭她怎样设想韦利在阿姆斯特丹的妓院中与异族女人鬼混,它也丝毫不能抵消自己肉体和心灵的双重罪孽。她无法不朝那儿多看一眼。由此看来,我们基本上可以这样说,张清是一个诚实的女人,也许还是一个纯洁的女人。她似乎有充分的理由盼着公公的早死。

夏末的一天,张清兴高采烈地去医院上班,同事们看到她喜气洋洋的神情,都以为她的丈夫已经或将要回国了。药房的两个划价员搂着张清的肩膀一刻不停地与她开玩笑。其中的一位直言不讳地问张清:你和韦利一个晚上最多可以干几次?

“就一次。”张清笑着回答说。

“不太可能吧?”一位年龄稍大的妇女朝她眨了眨眼睛。她猜测说,按照韦利那么强健的体魄,一个晚上七次应该是不成问题。在同事的戏谑声中,张清的脸上掠过一缕阴郁的浮云,因为她的丈夫现在也许还远在赤道以南呢。

她们又说了些别的,彼此交换了一些不便启齿的闺房隐秘。

中午吃饭的时候,张清去水房洗碗,在经过外科病室的门前时,她看见几名男同事正光着膀子,围着一台电风扇聊天。他们谈到了这个城市一百二十五年来所遇到的罕见高温,谈到尸体囤积在殡仪馆的焚化车间,来不及火化。张清端着饭盒不知不觉地走了进去。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她问道。

“我们在说殡仪馆里的事,”一个大夫笑道,“由于死人太多,殡仪馆无法接受新的尸体。当然,预先就约定的除外。”

“那人要是死了怎么办?”张清说。

“殡仪馆方面还可以想些别的办法,比如说先把尸体抬进冷库里冻起来……”这个大夫说,“不过,你打听这些事干吗?”

张清说,她有一个亲戚快要不行了。

“那就先把他送到医院来,别老想着火葬场啊。”

张清没再说什么。男人们很快就聊起了不久前在东海举行的一次导弹射击演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