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感觉(第3/10页)

卜侃费了好半天的劲才弄明白,原来她的腿上钻进了一条蚂蟥。卜侃让麦泓坐在椅子上,然后蹲下身来,帮她卷起一只裤管。卜校长用一种柔和而又不失分寸的语调告诉麦泓:蚂蟥其实并不可怕,它本身并无毒性,相反它还能将血液中残存的毒素吸出体外……但卜校长的劝慰之言并没有能使麦泓安静下来,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两腿不停地抖动着,嘴里发出一串咿咿呀呀的叫声。卜侃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把镊子,试着将那只蚂蟥从她的小腿上夹出来,他的手颤抖得非常厉害,以至于他怎么也无法将蚂蟥夹住。她的那条白皙而修长的小腿上布满了一道道蓝色的血管,卜侃的手指一旦触摸到她那柔滑的绸缎般的肌肤,嗓子里就立即涌出一股咸咸的味道。等到他心慌意乱地将那条蚂蟥弄出来,卜校长的衣服都让汗水给浸湿了。屋外的雨越下越大,窗前一棵刺梨树的枝条在风中不断地抽打着窗纸。他感觉到淙淙的泻水在屋顶的瓦片上流淌,带给他一种想入非非的幻觉……卜侃从一只小瓶里取出一根酒精棉,帮助她擦了擦那处暗红色的伤口。一阵奇痒使麦泓咯咯地笑出声来,她的笑声使卜侃吓了一跳,随后,他也笑了起来。正在这个时候,镇外白居寺里的辨机和尚从廊下经过,他显然是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幕。卜侃正想出门向他解释几句,辨机和尚冲他诡秘地一笑,远远地走开了。

快要下课的时候,麦泓才姗姗而来。她一声不吭地绕过讲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双手拢了拢耳边湿漉漉的头发。不一会儿,卜侃又一次闻到了他所熟悉的那股檀香木的气味。

卜校长的目光有些躲躲闪闪,他不敢正眼朝麦泓那边看,哪怕只是偶尔的一瞥,也会在他沉寂的心底激起一圈经久不息的旋涡。一想到自己已年过半百,还像一个年轻人那样容易激动,他不禁感到有些不道德。这种其实是毫无必要的自责助长了他的慌乱,他说话语无伦次,课文也讲得颠来倒去。他的这种反常的仪态不久就引起了坐在前排的一个男生的警觉……

这天傍晚,卜侃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还在想着麦泓那副沉静而明朗的面容。晚春时节的梅雨如丝如织,使人魂飞杳杳,恹然若梦。他的家紧挨着镇上诊所,隔着一片槐树林和一带狭长的池塘与镇公所遥遥相望。卜侃走到家门口,看见大门紧紧地关闭着,门前一株合欢树的花瓣已让风雨打落得干干净净。卜侃推了推门,发觉里面上了闩,这使得卜校长心里掠过一阵不祥的预感。他用力拍打着大门的铜环,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老婆的木拖声踢踢踏踏地朝这边传过来。

一个挑着水芹菜的农妇打门口经过,她朝卜侃飞快地瞟了一眼:“怎么啦,卜校长,又和老婆吵架啦?”

“哪能呢?”卜校长莞尔一笑,“内人正在洗澡。”

卜侃进了屋,就拿眼睛朝老婆的身后瞅,同时嘀咕了一句:

“大白天关着门干什么?”

谁知他老婆一听这话,火气比他还大:外边雨这么大,门不关,你想在家里开澡堂子啊?

卜侃没再吱声。他知道在这个倒霉的雨季,镇上的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火。卜侃将手里的那把雨伞递给妻子,自己径直来到后院撒尿。卜侃注意到,这些天每当他去小解的时候都会想起那首冼星海的《二月里来》,而且照例会哼上一两句:

二月里来呀好风光,

家家户户种田忙。

……

卜校长唱了开头那两句,就不再往下唱了。他看见院中的积水里有两排脚印清晰可见,它绕过菜圃的竹篱,在围墙的门扉附近消失了。卜侃弯下身子细细察看,从脚印的尺码来看,有一排是男人的鞋子留下的,一想到老婆刚才开门时的异常神情,卜校长心头陡然一沉。

“今天有人来过吗?”卜侃回到屋里,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问了一句。

老婆敲了敲脑壳:“我差一点忘了,今天早上倒是有人来过,不过他不是来找你的……”

“这么说,他是从后门进来的啰!”卜侃酸溜溜地说。

“你的鼻子比狗还灵,”老婆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今天早上我还在睡觉,听见有人在敲后院的木栅栏门,我打开门,看见一个穿西装的陌生人站在门外。他没有打伞,浑身叫雨水淋了个透湿。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他是城里一个私人侦探所的探员,来莘庄找褚少良……”

“探员?”卜侃心头一紧,“他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老婆打了一个饱嗝,“他在屋里避了一会儿雨就走了。”

老婆的话让卜侃突然想起几天前的一件什么事来,他仿佛觉得这个侦探的出现与那件事有关,可是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在这个寂寞而漫长的雨季,人的记性也好像发了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