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感觉(第2/10页)

“乱弹琴,”镇长的脸憋得通红,“你他娘的什么事都自作主张,还要我这个镇长干什么?”

镇长回到办公桌前坐下,点燃了烟斗,潮湿的屋子里立刻弥漫了一股烟草的香味。王秘书呆呆地站在窗口,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镇长没有理会他,他将目光转向窗外。

“王秘书——”过了一会儿,镇长叫了一声。

王秘书吓了一跳:“镇长,您老有什么吩咐?”

“昨天,褚老爷家派人送了一张帖子来,他的大公子褚少良五月十五要结婚,你替我琢磨琢磨,该送什么礼物?”

王秘书虽然年轻,可是对镇子上的人情世故却颇为精通。褚怀仁虽然是靠蚕丝业起家的暴发户,可他在镇上的地位却举足轻重。王秘书知道,如果没有褚怀仁,这个原先靠种植棉花和大麦为业的村落也不可能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不会在一夜之间办起了学校和邮局,铺上通往城里的公路。甚至,没有褚怀仁的提携,镇长说不定还在野外捡破烂呢。

想到这里,王秘书心里有了谱儿,考虑到镇长微薄的家底和褚家煊赫的地位,他建议……

还没等王秘书把话说完,镇长伸手制止了他。这时,王秘书隐约听见屋外响起了汽车引擎沉重的喘息声,从屋檐下刮过的风声一度将它遮没了。

王秘书走到窗边,他顺着镇长的视线朝外窥望,他看见一辆吉普车停在诊所旁的一处断桥边。也许是暴涨的河水冲毁了桥栏,那辆车一时找不到通往镇里的道路。

“下这么大的雨,有谁会开车到莘庄来?”镇长瞥了王秘书一眼。

“可能是县里派人来视察灾情了。”王秘书说。

镇长看见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年轻人从车上下来,围着吉普车兀自转悠着。在他不远处的公路上,一个农妇正拿着一段柳条,追赶一头大肥猪。

“王秘书,”镇长吩咐道,“你赶快下楼去看看,如果怠慢了县里的来人,日后恐怕不好交代。”

王秘书刚刚走到楼梯口,镇长又把他叫住了:“你顺便再去一下诊所,给我拿一瓶止痛片回来。”

王秘书走了之后,屋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镇长怔怔地注视着窗外那一片被雨点砸得坑坑洼洼的池塘,心里乱糟糟的。在这个倒霉的雨季,镇子上别发生什么乱子才好。

2

上课铃响过之后,莘庄小学的校长兼国文教员卜侃夹着一大堆讲义走进了教室。他还没有完全从早晨的慵懒睡意中清醒过来。眼下这场罕见的大雨已经持续十一天了,杏树和木棉在雨帘中沉睡。教室里光线幽暗,学生们的脸上浮现出一派树木般的翠绿之色,铺着螺纹砖的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淤水,年久失修的屋顶有一处在漏雨,雨水滞重地落在一只木盆里,发出一连串单调而空旷的声响。

黑板在雨水中泛潮,上一堂课抄好的一段五线谱现在已经模糊不清了。吸饱了雨水的粉笔用手一捏就变成了一团黏糊糊的湿粉。卜侃终于适应了教室里晦暗的光线,他清了清喉咙,准备上课。屋外沙沙的雨声以及天空中偶尔滚过的一阵阵闷雷使卜侃不得不提高了嗓门讲课,他似乎觉得讲课的声音不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而是来自一个遥远的什么地方。卜侃一度怀疑自己此刻是不是正在做梦……既然雨季使树木和花朵都改变了颜色,人的感觉也会发生某种程度的偏差。

音乐教师段小佛又在隔壁的房间里吹箫了,那首在莘庄广为流传的《二月里来》听来使人黯然神伤。卜校长应着箫声的节拍正念着一篇课文,那是施蛰存先生所写的《梅雨之夕》的一个片断。他念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见教室后排靠窗的那张课桌上有一个位子空着。雨脚噼噼啪啪地敲打着窗纸,渗进来的雨水顺着窗台流向地面。

这个迟到的学生名叫麦泓,是莘庄小学年龄最大的学生。在这样一个阴雨连绵的季节,学生偶尔迟到或旷课是常有的事,但卜校长在讲课时的视线早已习惯了在那处角落停留,这个年已及笄的少女的缺席毕竟使他若有所失。在莘庄一带,男女同校的风习虽已倡导多年,可麦泓早已过了读书的年龄。卜侃的眼前又一次闪现出她那颀长健硕的身影……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本镇米行的麦老板手里拿着一封朱自清先生的亲笔信,将麦泓领到了他的办公室里。她穿着一身蓝色的印花长裙,笑容既大胆又轻佻,身上散发出一缕淡淡的檀香木的气息。

卜侃久久地注视着窗外的一簇芭蕉树,纷乱的思绪越走越远,当他看到学生们一个个张大嘴巴茫然不解地瞧着他时,卜侃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为人觉察的羞怯。

昨天下午散课之后,卜侃正在办公室里修指甲,突然看见麦泓沿着校舍前的一溜花圃远远地跑过来。看上去她好像是在放学回家的途中折返回来的。尽管卜校长出于无意,他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她在跑动时上下窜动的一对乳房轮廓,卜侃感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狂跳。麦泓跑到门边,一把拽住了卜侃,差一点晕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