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5页)
正是这句充满交易味道的话激怒了马林生。
“不,就是孩子同意,我也不同意!”
后来的情景令马林生很感动。
他一看到带着儿子回来的前妻就知道他赢了。前妻不是个有城府的女人,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她好像哭过,弄糟的眼影像熊猫一样黑了两个大圆圈。她气呼呼的,对待儿子也不像早晨那么甜腻了。
但当他把女方的要求向儿子概述一遍,等待儿子表态时,他还是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紧张。
这两个娘们儿在外面又给儿子打扮了一番,他穿的都是新买的衣服,头上的帽子也换了一顶漂亮的白色遮阳帽,就像要去夏令营或机场欢迎贵宾。
他显然是累坏了,脸晒黑了点没有丝毫快乐的神气。当大人们郑重地向他问话时,他只是不耐烦地说:
“我不想住到别处去。在这儿惯了。”
然后他就疲乏地进里屋倒床上了。
前妻和前岳母沮丧地离去后,他进了里屋,笑嘻嘻地问躺在床上的儿子:
“她们都带你上哪儿玩了?”
“还不是逛商场,买东西,女人感兴趣的那一套。噢,还去游乐场了。”
“她们一定不许你坐过山车吧?”
“没让。她们连碰碰船和电动汽车都没让我玩,只让我去坐小火车旋转木马之类的小孩儿玩意儿,最后还陪她们坐了趟大观览车。”
“跟女人出门就是这样儿,不能尽兴。赶明儿我带你出去玩一次,保证让你玩个痛快。怎么样,愿意不愿意?”
“行啊。”马锐脸朝里闷声闷气地回答。
马林生拆开扔在他床上的一些包装袋和纸盒,“这是她们给你买的衣服?俗气!穿上像小流氓……”
马锐没有回答,他似乎快蒙眬睡去。
“起来洗脚,洗完脚再睡。”马林生拽着马锐一只手把他从床上拉起来。
大概是因为玩得太兴奋走路走得又太累,所以他睡着后情不自禁了。马林生站在院里的阳光中,看着晾衣绳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的红领巾和小裤衩愉快地遐想。他想起自己少年时的第一次梦遗,那也是一次剧烈运动后悄然勃发的,但那可不是玩,那是在学校操场挖防空洞,抡了一天大镐累的。
玩累出来的,真是幸福的一代!
他现在还不想把他的决定立即告诉儿子,暂缓几日。他不想让儿子把这看成是一种感情冲动的奖赏,是报答。那会使他显得太功利。这和他竭力保持的一贯形象不符,也会使儿子误解乃至轻薄了他的这一举动。应该选择一个平淡的日子,在谁也不欠谁的情况下,严肃、庄重地宣布。以表明这一想法完全出自他头脑的惊人思考,是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权衡才得出的审慎决断,并非心血来潮灵机一动想出的馊主意!
他美滋滋地去上班,似乎已经看到了宏图实现后那幅暖融融的、充满天伦之乐的父子行乐图。一路上,他对四周穿过、交肩、贴紧他的人群充满了友好的感情。
进了冷清、熟悉的书店,开始了一连串的开门前的准备工作,他的精神盛宴才伴随着手中单调、日日重复又马虎不得的活计一点点结束了喧闹。
他站在十几年如一日惯常站立的那个迎着门的位置,彬彬有礼、耐心地等待第一位顾客时,有一种狂欢后的疲乏和委靡不振,如同梦醒之后坐在自家床上环顾的怅然若失。他能改变儿子的生活使儿子呼吸得更舒畅,但这一改变并不能使他自己的生活全部充满意义。他有他的渴望,他的溃疡他的炎症,必须用另一味药才能使他痊愈。
一个胖胖的家庭妇女拎着个网兜走进来了,接着又走进来个东张西望电器开关推销员似的男人;一对青年男女在门口闪了一下又消失了似乎进错了门又及时发现了。那个姑娘隔着玻璃往里看的笑脸久久印在他脑子里,像一张不停重放的幻灯片。
从上次之后,那个不知名的少女就没再来过。他曾很有信心地蛮有把握地期待过,并把再次相逢的间隔推算假定在人们习惯循回的几个周期内:三天、一周、十天、半个月。有几次,他甚至预先产生了强烈的预感,无论从天气、气氛、心境种种迹象看都有她出现的先兆,结果他把自己弄得激动不堪而她并未出现,使他落入深深的失望。
她就像一块冰融化在水里了。有时他在街上行走的不同少女脸上会依稀发现她的特征和神情,这往往使他暗暗一怔,但再细端详,那神情似又不翼而飞,面对他的只是个陌生少女。那纯洁明媚的微笑使他怀念,成为他的梦想,失散愈久愈使他记忆犹新。过去他一直不能肯定梦想存在,每当憧憬只是模糊残缺的一个大概,一些凌乱的局部:阳光下飞扬的长发;明净如水的眼睛;洁白如贝的牙齿以及清脆、渐渐远去的笑声。如今,这寄托具体了,他的想象力也随之丰富、具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