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5页)

找他们的家长?更是笑话!

马林生拿起儿子的手,看看他的伤口。血流得不凶,已接近凝结,但伤口边缘不规则,皮肉还有一些破损,很难自己愈合。

“走吧,我带你去医院缝针。”

他掏出自己的干净手绢捂住儿子头上的伤口,这就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对受了无辜伤害的儿子所能给予的全部。

这是一个凄惨的姿势。

街道医院的急诊室光线惨白,空气中弥漫着脓血、腐肉和消毒水的混合味道。那个冷漠得像不锈钢餐刀的医生,在另一个气鼓鼓的女护士的帮助下给马锐缝着伤口,他的动作熟练、迅速如同服装厂的女工在给成衣钉扣子。马锐在他有力的穿刺、挑拉下疼得直吸凉气,同时受到医生和护士的共同呵斥:“别动!你老动我怎么给你缝?”

马林生坐在远处的治疗床边,样子比正在遭受痛苦的儿子还可怜。

他在别人身上体验屈辱的同时也看到了自己的可憎。

在回家的黑漆漆的毫无月光的路上,他的心情一直很难过。

马锐头上包着雪白的绷带,由于屁股上打了“破伤风”针,走起路来一拐一拐,在夜色中看上去如同一个小伤兵。他似乎对此事要泰然些,似乎忍受痛苦对他来说已经习惯了。马林生问他伤口是否还疼,他的回答既清脆又满不在乎:“没事。”

这若无其事的口气差点叫马林生掉下泪来。他感到一阵冲动,一把搂过儿子肩膀带着他往前走像个痛下决心申明自己对情侣心意的小伙子。

马锐对此似乎有些吃惊,他好像不太习惯父亲的这种亲热,或者是这种被比自己高一头的人搂着走的姿势确实别扭,他被父亲搂着走了几步后就小心翼翼但十分坚决地挣脱开了。

湿淋淋的红领巾和一条同样湿淋淋的白色小裤衩挂在院里的晒衣绳上,阳光穿透过来使红色更艳白色耀眼布纹经纬都看得清清楚楚。

马林生看着这条红领巾和小裤衩出神,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马锐一早就爬了起来,鬼鬼祟祟地拿盆去洗裤衩。昨天下午马林生刚用洗衣机洗过脏衣服,他实在找不到什么可洗的,就把红领巾一起洗了,然后就去上学。隔壁的夏青跑出来喊他等一下,他连头也没回。

很快他就是个大人了,马林生充满温馨地想。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也是及时的。他对自己明智以及作出抉择的毅然决然很满意,算不算是高瞻远瞩呢?他感到自己充满磅礴的力量。

昨天,他的前妻和前岳母依照法院授予的权利和周期前来探望马锐。他和她们之间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争执。两个女人一看到马锐大热天戴了顶帽子就起了疑,揭下来一看,发现了那个伤口。伤口虽然愈合得很好,并已拆线,但伤疤仍很明显,周围剃掉的头发尚未长出来,斑秃一样难看。于是两个女人就大惊小怪地叫起来,把最难看的脸色给他看。马锐自己解释了受伤的原因,但她们恶狠狠地瞪着他,凶猛地指责他,似乎这伤是他和凶手合谋造成的,激烈地批评他事后不采取行动的怯懦,连上医院缝针这样必不可少的处置也受到了她们的攻击。她们似乎认为最稳妥的做法应该是让马锐带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到居委会派出所凶手家展览一圈,在凶手得到严惩、凶手家交出赔偿费和医药费之后再去缝针治疗。

跟前妻马林生一向认为没什么好说的,这点在他们婚后不久他就体会出来了。在某些时刻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就像马锐评价其老师用的那个词一样,是个泼妇。这大概是女人天性中的一部分,像所有陆生哺乳动物都有牙一样,区别也就是牙长牙短,是满嘴獠牙还是一口白牙。他从不和她争论,尽管他对她已不存在作为一个丈夫必须受点气的义务和职业道德。至于那个前岳母,她倒是一个和气的老太太,可她养了这么个女儿还有什么可说的?女人到老太太这个阶段多数处于昏聩糊涂、是非不分的状态,害人倒害不了,帮腔还是很厉害的。

他忍受了。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很能受委屈的,在长期婚姻中锻炼出来的对无理指责的耐受力并未因婚姻的中断而退化,这大概就像游泳和骑自行车一样,学会了就忘不掉。

两个女人发泄了一通怨气和怒火,犹如一部电影总有个完一样,完了。打扮、修饰了一通马锐,把他带走了。

他知道她们会对孩子干什么,无非是花钱,超需要地花钱。她们会用女人式的慷慨来满足马锐每一个哪怕是最过分的要求,用她们那过剩的爱心一路上对马锐甜言蜜语絮叨个没完,最肉麻的话最肉麻的动作都说得出来做得出来。她们会想方设法使马锐觉得她们比他爸爸更爱他更关心他。一天当然比长年累月更富于表现力更方便浓缩情感更易于坚持始终——不露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