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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梅用直僵僵站着。不知过了多久,听得背后喊“姆妈”。转脸回望,见是王青华,细声细气道:“姆妈休息一歇吧。”宋梅用由她扶掖着,往房间里走,边走边说:“白兰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回了屋,宋梅用坐到床边,看着王青华打扫,抱怨了杨白兰一晌,忽道:“咦,你怎么不上班。”

“我今天请了病假。”

“身体怎么啦?”

王青华不语。

“到底怎么啦?”

王青华摇摇头,晃出两滴泪。

“啊呀呀,过来跟妈说。”

王青华放下畚箕,将扫帚靠在桌边,双手在裤腿上擦一擦,站近过来。宋梅用拉她坐下,“青华啊,我一直当你亲女儿的,你有事一定要跟姆妈讲。”

王青华撩起袖子,将胳膊伸过来。宋梅用见一大块青黑斑驳的瘀伤,“啊呀”了一声,“啥人欺负你啊?”

王青华哭出声来,又卷起裤管,揭开衣摆,让婆婆看更多的伤疤和乌青块。

宋梅用感觉有一把小榔头,在脑袋里咣当咣当敲打,“青华,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毛头打你了。啥时候的事,怎么楼上楼下都不晓得。”

“他用揩布塞住我的嘴。”

“作孽啊,你啥地方得罪他了?”

“我也不晓得。结婚以后,他就嫌弃我,不大跟我说话,后来慢慢动起手来。”

“凡事总有原因的,毛头向来是个闷脾气,啥想法都放在心里。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真的不晓得,”王青华睃婆婆一眼,顿了顿,“大概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他是为了生孩子的事吗?”

“什么?”

“你们结婚多久了,也不生个孩子。国家让你们晚育,也不能太晚了。我跟毛头说过几次,他就嘴巴上随便糊弄我。”

“医生说我有点内分泌失调,打过针,吃过药。”

“医生说你什么?别理医生,最坏了,当年剁掉我爸的一只手,要找个好点的郎中。”

“毛头说他不想要孩子。”

“瞎讲,男人怎会不要孩子,不要孩子的话,干吗要结婚。青华啊,夫妻道里总会磕磕绊绊的,牙齿还咬舌头呢。我爸以前经常把我妈往死里打,俩人不也和和气气,过了一辈子。”

王青华点头道:“姆妈,我胸口有点闷,想回去躺一歇。”

“那快快去躺着,一点点皮肉伤,很快养好了。”宋梅用陪王青华出去,送到楼梯口,见她扶着楼梯把手,慢吞吞走,仿佛赴刑似的,便喊一声“青华”!王青华停住了,扭过脸,神情似乎若有所待。宋梅用朝她挥挥手,“没啥事体,你好好当心自己。躺下要盖条毯子的,免得着了凉。”王青华点点头,继续下楼去。

宋梅用回到屋里,关上门,叹了几声气。见王青华将热水瓶放在了桌子正中。瓶身的铝壳有了个大凹槽。光换内胆是不行的了。好在夏天不常用,可以等到秋后再买。门玻璃也可以迟一些装。碗筷蒲扇,都有备用的。唯独撕破的衣服需要赶紧缝补起来。

王青华已将衣服折叠好,放在床沿上。宋梅用翻起来检查,见杨白兰挑了全家最体面的衣服撕剪。“白眼狼,白眼狼哦。”宋梅用从针线篮子里找了碎布头,缝补起来。她视力衰减了,穿针眼都困难。针黹到亭午,眼中不停淌泪,便放了衣服,下楼去找王青华。

王青华仰躺在床上,听见有人进来,也不动一动。宋梅用过去坐在床边道:“青华,你脸色忒难看了,姆妈看了心里难过。饿了吧,姆妈烧点泡饭来。”给她拿了条毯子,搭在肚皮上,到厨房热了泡饭,拿一瓶酱菜,端到房里来,“起来吧,吃一点饭。”

王青华便起来,木呆呆吃了小半碗。宋梅用叹气道:“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哪天翘辫子了,就不用操心了。”收拾了碗筷,回厨房去,倚着灶头,捧着锅子,吃光泡饭。回到客堂间,继续拆回丝。

午后无风,太阳火辣辣的,给地上的每样事物,镀了一层焦热之色。宋梅用装着一肚皮心事,咬了牙做生活。好不容易熬到傍晚,陆续有人下班回来。便收起工具盒子,眯了眼,一意望着铁门外。终于看见毛头了,宋梅用赶忙起身迎过去,在草坪上截住他,往他胸口戳了一拳,“没出息的男人,只晓得打老婆。”

毛头惊讶了一下,旋即沉下脸来。

“杨沪生,你说说,欺负人家做啥。人心不是肉长的吗。你是嫌她生不出小囡,还是嫌她眼睛不好。”

毛头往旁边斜出一步。

宋梅用跟紧了一步,“好不容易过上小日子,又搞七捻三的。现在是新社会了,请你注意一点作风。”

“也不晓得谁注意作风,是她恶人先告状了吧。”

“青华啥都没说,她最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