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到夏至,日头便老熟了,把晾在秋千架上的药店制服烤得硬邦邦。宋梅用等着太阳落山,走去收衣服,忽见一个面熟陌生的男人穿过草坪,径直往楼里去。她把脑袋从衣服后头偏出来,仔细盯了几眼,慌忙把衣服搁在秋千架上,便往楼里跑,“善太太,善太太!”

那男人站在客堂里,左顾右盼,仿佛迷路似的。严招娣湿着头发,端着面盆过来,“同志你找谁?”转问宋梅用,“你认识这个老头子吗?”男人反问严招娣:“你是啥人,哪能在这里。”

忽听“啊呀”一声,是倪路得,站在楼梯上,瞪着这个男人。

严招娣推推宋梅用,“这人到底是谁呀?”

宋梅用被她发梢水珠溅到,抹了脸,轻声道:“老爷。”

严招娣一愣,旋即明白了,“什么老不老爷,资产阶级早被消灭了。”见宋梅用不理,便顾自勾紧搪瓷面盆,扁了嘴,叉了脚,摆出看热闹的脸。

宋梅用上前道:“老爷好。”接下公文包。

“有水吗,嘴巴干死了。”佘宪平说起话来,嗄哑漏风。

“我马上给你倒水,你先在房里歇一歇,要吃晚饭了。”倪路得声音平静下来。仿佛她的丈夫,只是清晨出门工作,向晚下班回家。她搀扶他上楼。

严招娣怅然道:“啊,我以为会抱头哭一场呢,”又说,“他叫佘什么?听说是贪污犯?”

宋梅用道:“你头发一直在滴水,把地上弄湿了,踩得龌里龌龊的。”

“不怪我,怪那人鞋底板脏。”严招娣吐吐舌头,小跑上楼去。

宋梅用把佘宪平的公文包拿到卫生间。经典款路易斯威登,十年前还是挺括簇新的,早晚被佘宪平拎着,放在黑色雪佛兰后座上。如今那包皮面老旧,刮痕纵横,里头塞着汗衫、手帕、橡胶雨鞋套和一瓶优散痛片。宋梅用一一取出来,拿湿毛巾清理好包面,抹一薄层蛤蜊油,敞在窗户前吹风。

晚饭时间,久候佘氏夫妇不出。宋梅用搛了饭菜,给他们端上楼。老金阿方跟来看望佘先生。房门一推即开,但见佘宪平坐在单背椅里头,倪路得坐在梳妆凳子上,默默四手相握。宋梅用踮了脚进去,把饭菜放在面汤台上,抬眼见三摇镜面中,反照出俩人眼袋红红的。她向门口的老金阿方摆摆手,又蹑足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