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翌日,榔头从褥子上起来,换身衣服,去找范猴子出主意。范猴子说:“上次帮你出主意,反被你家里人骂,真是吃力不讨好。”

“婆娘没见识,不用理她。”

“是吧,”范猴子谛视他,“你忒瘦了,眼睛没神。得把精气养起来。留了两条腿在,能走,能跑,就能赚钱。只要赚了钱,家里婆娘服服帖帖,外头女人随便找。”

榔头不语。

“手上好了吗?”

“还在痛。痛得厉害了,就想一头撞死算数。”

“不至于,”范猴子笑了,“我有好东西,帮你解解痛。”

“我不碰鸦片的。”

“嘁,当我什么人了,怎会拿那种东西害你。不讲了。”

“你讲,你讲。”

“我有个侄子,以前做酒头工的,现在投奔我来。我就跟他讲,你有一技傍身,不用像我这样卖脚力,要不合着卖酒呗。那小子,毛没长全,手艺却老到,煮的酒一点不酸。你尝尝,活活血,手就不疼了。”

榔头以前偶尔小啜。初次醉酒,噢哟一声,心想原来这么好,仿佛全世界的秘密,被他发现了。断手长出来了,姘头跑回来了,瘪掉的钱袋,满当当鼓起来了。他待过两天,喝光随身零钱,回家偷了两块银圆,继续往范猴子家跑。

婆娘找来,骂范猴子“狗娘养的”,说他诈钱。范猴子道:“看看,我就说了,好心没好报。”婆娘道:“榔头当初跟你一起拉车,垫过五块押金。你现在有了新搭档,好把钱还来了。”“哪有什么押金,老宋醉糊涂了。”两相争执。范猴子叫来侄子,把榔头和婆娘轰将出去。

婆娘叫骂一晌,踢打自家醉汉。榔头不觉得疼,软着手脚,嘿嘿笑。婆娘道:“随你去,我走了。”独自走了。是夜,榔头不归。宋没用担心,问二姐。二丫头和婆娘说。婆娘道:“那么一条壮汉子,有啥不放心的。随他去。”

二丫头道:“天冷了,他还穿的单衣。”

“不妨事,醉着不怕冷。”

“可是……”

“可是啥。你这么孝顺,私房铜钿拿出来,帮他买酒啊。”

二丫头不语。

宋大福道:“他现在可古怪,没喝酒时,也跟醉了似的。”

“不是醉,是疯。宋家一直出疯子。你们的太爷爷,是发疯跳河死的。你们的爷爷,做完五十大寿,突然把家砸了,跑出去就再没回来。你爸还有个二伯,我见过的,疯了以后满村子跑,”婆娘拉高嗓门模仿,“‘阎王讨命来喽,做亏心事的别锁门哦。’”倏然一阵夜风,咣咣摇动玻璃窗,屋内默然。俄顷,婆娘轻语道:“二伯那时也五十出头。差不多年纪了,该来的总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