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来岁的你(第2/7页)

但是,这是你的特点,不是你的缺点。不要苛责自己的特点——自信不足,你对自己的要求就会高些,你就容易比别人做得好,尽管对自己的消耗也大。至于信心不足造成的负面影响,慢慢克服,不必强求。三十岁以后,我学了一些偏门,比如星座、周易,不以事实为依据,不以逻辑为基础,和早年的理科教育相违背。但是啊,人类不能过分高估自己对世界的理解,我们知道如何建一百层的高楼,但是我们不知道如何预测一百年后人类的政治生态。

如果不是写这封信,我不会和你说这些。特别是,你还需要这股傻劲儿去出人头地。我不该泄你的气。但是没有下一封信,我就不掖着藏着了。

这封信你留好,过几年想起来,再看看。或许,你会有不同的感受。

前天,我收到一个短信。号码没有显示,内容是一个美国地址。

我知道是他。他署了小时候用的小名,只有他父母和我知道。他父母已经不在了,世上只有我知道。

三分钟后,我回复了一个“?”;又过了三分钟,收到四个字:我需要你。

他是我前夫。

一年前,在律师楼,沉默了两个小时,他终于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三十七份财产分割、转让的文件,他签完三十七个名字,说:你手机号码别换,我可能还会找你。整个过程中,他只说了一句话。

那写了三十七遍的名字,他再也用不着了。

他跑路了。

很久以前,他问我:如果输大了怎么办?是把裤子当了继续赌,还是跑路?我说:你问我?我胸无大志爱自由,我劝你跑路咯。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三十六计走为上。

那天晚上,全世界的对冲基金操盘手都在盯着一场中东原油的对赌。他是下注的一方,十倍杠杆。他输了。输得很大,只剩一条裤子。我一夜没睡,我在等他的电话。没有他的消息,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

那天晚上,香港很平静,警方没有公布他杀或自杀案件。

直到这条姗姗来迟的短信,晾“裤子”的地方,我终于可以不用等待了。在第一时间,我订了去美国的机票;然后,我才想起你。

想起你的肉体。你的脸。你的眼睛。

我还想对你的肉体做好些事情。

离婚后的一年,我和你过了美好时光的一年。这一年,你在我肉体里,你在我肉体周围。这一年的记忆,我都收集在我的肉体里,叠好了。仿佛水一样,雾气一样,在身体里叠好了。我不想把它们变成文字,我怕在书写的过程中失去太多东西——就让它们水一样、雾一样在我的身体里。

刚过去的春节,从初一到初五,我们都在床上,手机放在遥远的桌子上。你是好学的孩子。所有我们聊天提到的性幻想,都在你的设计中实现了。所有的高潮之前,都是你在等待我的到来,而不是我在等待你的。我以为那些幻想永远都不会被注意,永远都不会被理解,永远都不会变成现实。

可是,我正在离开你了,正在给你写一封长信。

我还想对你的肉体做好些事情。

我不想和你解释为什么我要离开香港。那天之后的很多事儿,你知道了。那天之后的很多事儿,你不知道。在这封信里,我也不想说得太细。有些,我不能说,有些,我不知道怎么说,有些,我不想说。我可以写很多,十个本子也不够。我不写,我相信你。再过几年,你的世俗智慧精进,你的见识开阔,你能理解我做的结论。

如果你非要我解释,我能只说一句吗?

如果用一句话总结:我爱的是好看、年轻、简单的现在的你,不是爱明天的充满世俗智慧和见识的你。

可是,我还是要去陪伴他。

我还想对你的肉体做好些事情。

第一次看到你的完整肉体之前,我就签了离婚协议。这是我个人的事,和你无关。我和他说:我们分手吧。我还没爱上别人,但是我想我有爱上别人的可能了,我有和另外一个男人多度过一些时间的渴望了。

他疯了。

他是经过无数大事儿的人。他坐在我面前,很久没说出一句话来。我继续说:在现在,在这一刻,我可以为你死,但是我不想再和你生活在一起了。我也解释不清楚,你也太忙,没精神听我解释那么多。如果给你一个你容易理解的原因,就是我已经是香港永久居民了,我们的儿子也是,我还持有西班牙护照。你在金融游戏的暗网里陷得太深了。我是个没有出息的小女子。我算几十亿、几百亿的账算了二十年,也是奇迹了;我陪你二十五年,也不短了。你自己珍重。

我和他是用Hotmail的一代投资人。Hotmail、MSN和黑莓手机,是我们刚入职场时最常用的东西——你可能听说过但是没有用过。曾经,它们和Gmail、微信和苹果手机一样流行,就像《阿信》《排球女将》这些日本电视连续剧,你可能听说过但是没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