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兄弟(第5/8页)

事实上,街上的修鞋师傅还有一个台湾佬爷爷。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他那个爷爷突然返乡探亲,引起了轰动。这次访亲最大的结果是,街上的修鞋师傅摇身一变,成了有钱人,而且大家出于一种尊敬,将其从“台湾佬的孙子”,直接简化为“台湾佬”。“台湾佬”很快在新街上盖起了小洋楼,二楼三楼起居,一楼做门面,除了用来修鞋,还另外增加了一个音像铺,出租录音带(卡带)、录像带等。

本来两家修鞋铺是隔着老街东西相望,现在老街上就只剩下了乡下修鞋师傅孤零零的一家。乡下的这位修鞋师傅名叫“八跟头”,其貌不扬,身有残疾,谋生自是用心刻苦。他眼见“台湾佬”拓展了行业领域,也积极谋动。不过他没有本钱做录像生意,只能做租书生意,出租些武侠小说、言情小说等(后来夹杂些色情小说,不过只给学生,不给修鞋的客户看)。一来可以换些租金,二来有人来修鞋,也可以翻看图书打发时间,可谓一举两得。

如果家里有鞋坏了,向上进会把鞋拿到“台湾佬”那去修,顺便翻看“台湾佬”的录像带,企图找到更黄更暴力的;向前进则会拎到“八跟头”那里,坐在那里跟他吹一会牛。虽然那时候还不流行拼爹,但向前进有点不喜欢“台湾佬”的拽相,特别是在上初中后,有传言说“台湾佬”一度想迎娶向前进的同学,年龄不大发育却良好的谈花香。谈花香是当时周禹镇初中的校花,至于这校花是怎么评出来的,标准早已经遗忘。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据说“台湾佬”给谈花香家送去了聘礼,是金手镯、金戒指、金耳环和金项链,这样一套下来抵得上当时的“万元户”了。甚至还有人揣测这是“台湾佬”给自己的爷爷“纳妾”,毕竟“台湾佬”腿脚不利索,要一个美女花瓶干嘛呢,这显然是给他爷爷准备的。

后来“台湾佬”果然娶了一个美丽的女人做老婆,但不是谈花香。那个女人进门后,将录像铺改为了小型超市,生意火爆。其时,恰逢向上进初中被劝退,就把这些录像带都打包买回去,在自家的二楼开了一家录像厅。“台湾佬”也不再修鞋了,他爷爷留给他的钱让他娶了老婆,他老婆挣的钱让他花不完,所以他什么也不干了,经常去茶馆打打升级,赌点小彩头,生活得不要太惬意哦。

在“八跟头”看来,这就是命,是注定了的。虽然难免羡慕,但作为身残志坚的人,他有自知之明。有生之年他也许能用积蓄买来一个江北婆,那也只能暖暖炕头,一起度过凄凉的晚景。“八跟头”一直没有结婚,他努力挣养老钱,因为父母已故去,又没有孩子,他只能靠自己了。他也不是一直修鞋,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改行送起了煤气,因为他有残疾人开的那种马自达,后面可以放六个煤气罐。开始还好,他可以把煤气罐放到地上,等买煤气的人自己把煤气罐拎回家,他再给换上(很多乡人对换煤气罐心存畏惧,觉得他们是拧不上煤气罐阀门的),对方还会帮他把空煤气罐放到车上。后来竞争激烈、服务提升,那些妇女终于懒惰起来,不再讲什么同情心,特别是别人用起了卡车,快捷又方便。这个乡村的骑士(有一次在路上,向前进碰到送煤气途中的“八跟头”,他开得飞快,甚至向前进都判断不出来刚才“八跟头”是脸上做了一个跟自己打招呼的表情呢,还是仅仅是因为车快风把脸皮往两边扯的效果,因此在心里给了“八跟头”一个“乡村骑士”的称号)终于被淘汰下来,又坐进小屋子,开始在膝盖上围上围裙,围着他那台补鞋机开始忙碌起来。

“八跟头”除了修鞋,还修补雨伞,此外,他还出租书。来租书的基本都是学生,来修鞋修伞的几乎都是妇人。“八跟头”的修鞋铺面积不大,最多也就十几平米,空间利用得很好,靠里面搭了一个阁楼,是他睡觉的地方,有一个梯子供他攀援。那个阁楼也就齐胸高,一般人手上有劲的话,都能用手撑着床沿把身体提上去。但是“八跟头”一条腿有残疾,所以上下需要梯子,而且即使有梯子,也能想象他爬上去会是怎样的吃力。当向前进读到朱自清描写父亲的《背影》时,父亲爬上站台的背影里,里面总是夹杂着“八跟头”的背影。

铺子的地面全被鞋子啊雨伞啊还有零件机器什么的占据了,有两口大木箱,是用来装书的,上面铺着垫子,是给客人坐的,“八跟头”自己坐一张膝盖高的方凳,这也是他的交通工具,他需要借助这张方凳走路。吃饭什么的,“八跟头”就去对面的医院打饭打菜,他不是医生护士,因此打的就只能是“病号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