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的故事(第2/18页)

我估计,全中国也许就只有她一个人叫这样的怪名。然而,也正因为这样,谁要第一面见到她,和听到这个名字,便永远也不会忘记。冲她设计出这个不中不西的杨菲尔玛,她和丁丁维持目前这种比妻子自由些,比女友亲密些的情人关系,就觉得她是个很有作为的女人。“这样好,来去自由。”

杨菲尔玛头一次踏进我家的门槛,见面礼是一箱XO。

丁丁从车的后背箱里拿出来,很吃力地放在我的客厅里。我不是受宠若惊,而是吓了一跳:“干吗?”

“这是老姐的一点意思!”

送洋酒是时下的一种风尚,一般都是一瓶,送两瓶者少。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杨菲尔玛的手法,和她的名字一样,一下子,就给你留下一个绝对是刻骨铭心的第一印象。

“厉害--”我服了。

丁丁说:“幸亏你不抽烟,要不,她会送你一件。”

“一件是多少?”

“五十条吧!”

我一听,差点没吓死。

他们不怎么避讳我目前两人维持的AA制的同居关系,虽然她很有钱,但二一添作五,绝对公平负担。小姐告诉我太太说,这样谁不觉得欠谁的状态更好些,太累的爱情,和太麻麻烦烦的婚姻,挺耽误事,还挺浪费精神。更难得的是,她说:这两年同居下来,我们两个还算磨合得不错。

我老伴说:“磨合这个词,我老在汽车的后窗上看到。”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是一个需要磨合的过程,不行,就得换另件了。”

我们大家都笑了,你不能不服气杨菲尔玛的想象力。

我初初认识丁丁的时候,他还是个文学爱好者,在新街口礼堂听过我的课。我之所以马上对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他戴了一顶孔乙己的毡帽。现在,北京几乎没人戴那顽意,至于孔乙己的家乡,有没有人戴,我不敢肯定。反正,在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像他这样年纪轻轻的,戴毡帽头的,大概就他一位。从那以后,我见他一直戴到今天,大概还带到日本,带到美国。我问过他,为什么要这样打扮?

他说不为什么,然后,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为什么?他又接着问:犯法嘛?不犯法,我碍着你什么了嘛?不碍你的事。那么,你有什么必要管我头上戴什么呢?

我无言以答。

杨菲尔玛说,别理他,他就是这样一个认死理的人。他如果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成什么。反之,他如果不想做什么,你拿刀逼着,他也不上轿,这毡帽头就是一例。

她是在日本认识这个丁丁的,而且,一下子把自己交给了他。

不过,丁丁说她其实并不浪漫,她是个做大事的女人,对于爱情,婚姻,家庭,性生活,不会太投入的。她是个事业上具有攻击型的女人,他承认,他被她的性格所吸引。

那时,她刚开始带中国的有钱人到外国去度假。在箱根,一个钱多得不知怎么花的烧包,说是受不了旅馆里温泉浴池的硫磺味,要求换个地方。这种国外旅游,日程都是安排死的,而且,她也不可能撇下大家,为他一人单独服务。那时,丁丁给她打工,说,“你把他交给我吧!”她有些不放心,“行嘛,年青人!”她比丁丁大两岁,所以,他叫她老姐。他说:“你只有这条道好走。”杨菲尔玛无奈,由他带走这位刁钻的暴发户。她领着其他人转了一圈日本列岛回来,这位嫌硫磺味的旅游团成员很高兴地归队了。她问丁丁,你用什么法子让他服贴的?丁丁说,完成任务就行了,何必盘根问底。她又去问那个暴发户,那家伙倒也坦率,这个丁丁,把我带到东京,在新宿的红灯区吧,我们走散了。甭提那个倒霉了,挨了揍别说,还弄到警察局,丢大人了。后来,丁丁找到我,把我带到四国岛的今治港,住的是没有那硫磺味的温泉宾馆,整整在海上钓了三天鱼,别提那个开心了,这钱花得太值了。他的结论是:日本人真精,可日本鱼真傻。

她终于还是从丁丁嘴里掏出了实话,他说:“是我雇了两个日本小流氓,新宿街头,有的是这样人渣,花上五千日元,把这个暴发户好好修理一顿。然后,弄他到今治钓鱼去。”

“你怎么知道他有这一好?”

“他每从鱼具店门前走过的时候,脚步总要放慢。”

我对杨菲尔玛说,这就是丁丁想当作家,学会了观察人的结果。

“得了吧,老爷子,文学不怎么伟大,只有生活让人聪明。”她的话,我不爱听,但却是事实。

那次讲课之前,有个文学界朋友的聚会,随后饭局,主人殷勤,劝吃劝喝。结果,上了讲台,血液都跑到胃里去帮助消化了,脑袋里呈空白状态。我也不晓得怎么结束那堂课的,主持者不满意,脸嘟噜着,听课者也失望,掌声稀落。他是比较个别的一个听众,站在礼堂中间,给我拍巴掌。他认为我讲得好,而且绝不是为了安慰失落的我。他说他曾经递上来一个条子,要我回答,一个人当作家好,还是当评论家好?这绝对是个傻问题,我想我不会答复的。他告诉我,我回答了,就三个字,都不好。“有什么比讲实话还好的呢?”他这么高度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