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小姐(第3/21页)

王拓在他老丈人家,其实更亲近导演,而不喜欢这位处长大人。

方老夫子终生抱憾的事,便是家门不幸,儿女不肖。老人家所谓的不肖,主要是怨恨他们不争气,一个个不学无术。如果说老二中看不中吃的话,那么,这个老大则是既不中看,又不中吃。“真想不到翰林府终止在我这一代……”

王拓深知逝世的岳父岳母,也未必很愿意接纳他为书香门第的乘龙快婿。只不过是,第一,在插队时结的婚,无可奈何,不得不认可的事;第二,怎么说,多少还有一份精干,虽然文化程度太差了,老三届,高中水平,这使老人摇头,幸好吩咐干些什么,不至于象二位少爷那样不顶用,也就接受这个现实了。由于时常被岳父母差遣,女婿顶半子使用,这两位郎舅,导演比较亲近他,因为可以省却自己许多麻烦,何不乐得轻松?而处长呢,老怀着一种对于精明人的戒备,怕遭他算计似的警惕着。

“大哥,”方芳“笃笃”地走到方彬跟前,她丈夫认为她没有必要在自家人面前,充当领导,好象不管着几个人,不当个头,就不是中国人似的。

王拓心想:第一,你不是家长,谁也不曾选你。老爷子未在遗嘱里册封你为他老人家的法定继承人,你没必要在这儿指手划脚?第二,你要匡扶人心,维系道统,发扬书香门第的温柔敦厚,福寿绵长的家教家风,那你就不妨身先士卒,将玛丽小姐弄回自己家里来“供养”,何必来这套假招子?他听他老婆对她大哥,一个什么部什么司什么处的处长继续发表门第伟大论,对玛丽小姐的态度也就是对先考先妣的态度论,那副道德面孔,应该说从演技角度来看,是不错的,但这套宣传,让他腻歪透顶。

方彬了无反应,方芳逼着问他。

“你说吧,大哥,怎么办才能妥贴些呢?”

“什么事呀?芳芳?”方彬的拿手好戏,就是装胡涂。其实,他有时确实喜欢脑子处于空白状态当中。不过此次这场戏虽是他老婆鼓捣他才开演的,他做不了贺若平的主,是实情。但他想从这条狗身上先做文章,达到另外的目的,说明他也并非十分太呆。

他有时真呆,有时装呆,有时一点也不呆。

正如老夫子说过的,呆是他的生存之道,要不,能当上处长,据说还要当局长。

方芳当下就光火了,你不想要玛丽小姐,对不起,也甭打算往外推。她本来就觉得老爷子刚过世,方家不该这么快出现让人家看笑话的事,不过考虑到这个玛丽小姐确实难缠,才凑在一起商量个好主意的。好!这位处长象没事人一样,简直岂有此理?

她根本不晓得她哥哥的底牌,他笨吗,不该笨的时候,一点不笨!虽然,他不清楚他大学是怎么毕业的,但在他那个部那个局那个处混得还是不错的,呆人有呆福,官场倾轧中,也能拣到些便宜。现在,他用这一套来对付自家人,真有他的。

“那我们大家回来干什么?”她气呼呼地说,但始终挺着胸,做出优美姿势,时刻表明她是个艺术家,而且,还是个不大不小的艺术家的样子。

时代也真能造就人才,方芳从乡下回城以后,文不成,武不就,高考落榜,坐机关无门,当工人不愿出力,扫马路怕丢人。也许演过几天样板戏,有些艺术细胞,成了区文化馆的舞蹈教员。应该说,她挺能张罗,主办过一次国际标准交谊舞大赛,操持过一个业余的时装模特表演队,上了报纸,上了电视,成了个文化艺术界的一位名流。如今掏出名片来,头衔也是一串一串好吓人的。她那大学校长的父亲,除了叹息还是叹息:“虎牌万金油啊!”对她沦落到三教九流这一点总是绉眉头,“方家门风怎么会如此不堪?倡优隶卒,全有了!”

老人的这种念头,她当然认为是很可笑的:“得了吧,爹!”

“我们大概是太落伍了!”他掰着指头对玛丽小姐说(别人谁还肯听呢?),出了个不三不四的导演,姘上个活人妻的女演员,又来个跳舞的,又来个小老板,包括那个无能的处长和他的小市民的老婆,全是胸无点墨之辈。

她不听这一套,掉屁股就走。

不过老人能原谅她,她未赶上好时候,上山下乡,失去学习机会。所以,他有些抱愧,若她能读书,比两个儿子要强百倍。“即使如此也比那两个草包象人些啊……”

方芳在院子里站定,脸一板,打量着她的大哥,一个破处长给她装胡涂,心想,甭给姑奶奶来这一套,我不吃。“怎么回事?大哥,还得请教你呢?”

“不是礼拜六吗?哦--”说到这里,方彬仿佛才明白一样:“今儿不是礼拜六!对,不是礼拜六。”原来老爷子健在时,周末,全家照例总是要团聚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