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第2/2页)

孙却望着路旁的青山,说:“哥,生病是不是会让人顿悟?”

孙离笑笑,问:“孙却,你不会病出个哲学家吧?”

孙却说:“我在这条高速公路上不知道跑过多少回,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发现路两边的山这么漂亮。我过去只把眼睛盯在前方,只想着快些赶路。前方等着我的是合作伙伴,是商业谈判,是合同和支票。我的眼里没有青山绿水,只有纸醉金迷。”

小君轻轻戳了孙却的头,说:“纸醉金迷就不要当着哥说了,你还好意思!”

孙却笑笑,说:“我说的是各种应酬。那些拿了我钱的人,都说我讲义气,讲我豪爽,都说我们是好朋友。我们其实都清楚,不给钱什么事都办不了,什么朋友不朋友!我在病床上躺了这些日子,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了。我看看那些来探望我的人就知道,他们怕我没有当上人大代表,会到外面乱说。我没傻到那个地步,那样做只会毁了自己的前程。”

回到乡下老家,爸爸妈妈才知道孙却受了这么大的苦。孙却说得很轻松:“放心,胃病,动了个小手术。”

妈妈听着却眼泪婆娑的,说:“平时叫你少喝酒,你不听。再也不准喝酒了,听娘的话!”

爸爸闷头闷脑地说:“男子汉在外面,酒是难免的,你晓得的。我年轻时在508厂,休息日同事也出去喝酒,我起先是滴酒不沾,后来就能喝了。酒总之是好东西,不能喝太多,你晓得的。”

娘听着来气,嚷着爸爸:“你只晓得讲你晓得的!儿子胃都喝坏了,都切掉一块了,你还讲少喝!你晓得吗?”

“我不会再喝酒了的,爸爸妈妈放心吧。”孙却说。

孙离搬了躺椅出来,叫孙却坐在场院里晒太阳。小君怕他冷,又拿了毛毯给他盖上。

妈妈问:“喜子怎么不回来呢?”

孙离说:“喜子要上班,又要照顾大山。”

小君忙说:“可把嫂子辛苦了。”

老家的房子是四五年前新修的,仍在旧屋场。爸爸说这地方风水好,不肯另外找地方。孙离和孙却都嫌旧屋场太挤,屋前屋后又到处是垃圾。乡下这些年富裕了,却不如往年干净。爸爸妈妈倒是讲究的人,自家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爸爸老想修围墙,大门一关,清寂平安。妈妈不让,说你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哪个还上你家来坐?人家会讲你养了两个中用的儿子,就认不得自己是哪个了。

冬天的日头晒着很舒服,一家人说话东拉西扯的。小君到底怕晒,她搬了小凳坐在廊檐下。看着孙却身体恢复得好,心里又想起他以前的花花事了,暗自就有了几分难过;低头一会儿,又想,他差点命都没有了,还计较他什么呢?只要他命保住了,什么事都是小事了。小君这么想着,也不怕晒太阳了,搬起小凳坐到孙却身边来,手搭在他的膝盖上。

第二天吃过早饭,孙离就起身回苍市。妈妈嘱咐他慢些开车,吃饭的时候嘱咐,上车的时候嘱咐,车子开动了还在嘱咐。

孙离听着只是笑,说:“晓得的,晓得的!”

孙离从后视镜里看见妈妈招手,好像还有话要交代。他忙停了车,下车问:“妈妈什么事?”

妈妈轻轻地说:“你开车从村子里过,窗玻璃不要关上,要慢慢地开,碰到人要打招呼,要不人家讲你眼睛大了。”

孙离又是笑,说:“晓得的,晓得的。”

孙离每次从家里出门,妈妈都要嘱咐这些话。妈妈从不这么嘱咐孙却,老人家眼里总把孙离当门面。其实在村里人眼里,本事大的是孙却。只是孙却常往家里跑,他同村里人打不打招呼,谁也不会在乎。倒是村里的人,不管孙却理不理人,他们都会追着他喊孙总。依着乡俗,不论老少都是论辈分的,但如今辈分再大的人都喊孙却孙总。村里的人,再也没有谁喊他叫化子了。

他妈妈听见了,就会说:“你喊他什么孙总,我叫化子是你侄儿呢!”

村里人就直来直去地开玩笑,说:“有钱大字辈,无钱儿子辈!”

孙离想着乡村这些琐琐碎碎的事,心里就有些淡淡的哀愁。又想起孙却的病,谁知道是否就平安无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