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外地同学来苍市,马波做东请吃饭。席间,孙离问:“马波,你后来上过山吗?”不等马波答话,孙离又说,“哪天去妙觉师傅那里喝茶,一定邀我啊!听她弹弹琴,可以让人安魂。”

有个同学便玩笑:“你们是说那位美尼吗?说得好听,你们只是去看美女的吧?道貌岸然的家伙!”

马波只道:“阿弥陀佛,积点口德吧。”

饭局过后,又去黑天鹅夜总会唱歌。孙离歌唱得不好,一个晚上都是傻坐。他也不喜欢这吵吵闹闹的场合,便想起那回同马波、李樵听美尼弹琴了。那日要是不坐在屋子里,而是移步松月下,燃几炷香,品着好茶,听美尼抚琴,该是何等享受!孙离又想,再美妙的琴声,也没有李樵陪着听了。

曲尽人散,孙离去厕所解小手。进门时,见里面有个女清洁工。男厕所也用女清洁工,孙离很不习惯。他解手出来,迎面又碰见那个女清洁工。一个三四十岁的妇女,低头扫地,并不望人。他无意间望了望她,就站着不动了。那女人抬头看他一眼,眼睛突然睁大,嘴巴一张,飞快跑进了隔壁的女厕所。

她是小英!一定是小英!孙离从厕所里出来,心想,过会儿回头望望,如果那女人从女厕所伸出头来,偏着脑袋打望,必定就是小英了。他回过头去,女厕所果然伸出一个头,偏起脑袋望着孙离。她看见了孙离,马上又把头缩回去了。

小英,那个二十多年没见的傻姑娘,居然在苍市夜总会的男厕所里遇上了。

同学们都在电梯口等他,孙离过去说:“你们先走吧,我还约了一个朋友。”

马波开他的玩笑,说:“孙离,别搞小动作啊!我过会儿给喜子打电话。”

孙离笑笑,送几位同学进了电梯。他站在阴暗处,眼睛时刻不离开女厕所门口。女客人进进出出,就是不见小英再出来。

保安看孙离不太对劲,过来问:“先生有事吗?”

孙离说:“我等一个人。”

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仍不见小英出来。

保安过来说:“先生,已经没有客人了。”

孙离不能多解释,只好下了电梯。他过去把车开来,停在离黑天鹅门口不远的地方。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看见小英从里面出来,先往四周看看,缩头缩脑往旁边的巷子里走。

孙离把车开进小巷子,慢慢地跟在她后面。他在巷子口就看见了逆行标志,假如对方来车他就进退两难。他也顾不得这么多,心想这么晚了对面不会有车过来的。

小英边走边回头,想让汽车先走。孙离车开得很慢,小英就跑了起来。出了小巷子,便是大片的工地。小英从工地旁边的路继续往前走,孙离想了想,前面应该就是南津渡老街。

他好久没有到这里来了,猜想那片老街应该都拆掉了。转过一个拐角,车灯直直地照过去,老街的房子居然还在那里。路早已坑坑洼洼,车想快也快不了。

小英再怎么跑,也跑不过汽车慢慢开。她停下来的地方,正是过去开陈家私房菜的老房子。小英刚掏出钥匙,孙离车也停了下来,喊道:“小英,是你吗?”

小英吓得发抖,钥匙掉在地上。

“小英,你别害怕,孙哥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孙离远远地站着,并没有上前去,“你怎么会住在这里?”

“这房子是我家的。”小英说。

孙离听得一愣,问:“你家的房子?”

小英低头半天,又说:“我家的房子。”

孙离问:“你家里人都住这里?街上怎么黑灯瞎火的?”

小英说:“房子要拆,水和电都断了。我家只留我一个人守房子。”

风太大,孙离冻得发抖,说:“小英,你开门吧。我进去说几句话。你不要怕,孙哥就问几句话。”

进了门,小英把门闩上。里面漆黑的,孙离打开手机照明。上了三楼,小英摸了半天,才点上蜡烛。

孙离问:“小英,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心里再大的气也没有了。我只问你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英紧紧扣着下巴,身子微微发抖,不肯说话。

孙离又说:“我也不会找你家人的麻烦,我知道你哥哥后来也坐牢了。你也是个可怜的人,肯定是被人家害了。小英,你就不肯跟我讲一句真话吗?”

小英突然哭了起来,说:“孙哥,你莫逼我,我讲不出口!”

听小英一哭,孙离就慌了,说:“好了好了,小英,你不要哭了。事情这么多年了,我问问也只是不甘心。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呢?”

他看了看这房子,就像刚被打劫过,四处是遗弃的垃圾,只有角落里放着简单的床铺。

“小英,你说这是你家,那你家应该很有钱,怎么还让你在夜总会打工呢?怎么又留你一个守屋子呢?”孙离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