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第4/5页)

李樵听得入神,赞道:“比读诗还好听,熊道长对佛学经典也这么熟悉啊。”

熊道长说:“宗教虽各有不同,却都是人类对生死,对宇宙,对过去与未来的猜想和思考。佛教讲诸法无我,诸行无常,涅槃寂静,是要让人看破虚妄,放下执念,这样就没有烦恼了。我们道家讲三一为宗,天、地、人三者合一以致太平,讲一气化三清,长生不死,肉体成仙。佛教教人不要怕死,道教教人不死。不死怎么可能呢?彭祖活了八百八十岁,还不是死了?”

“听熊道长这么说,你对道教还很有反思精神哦。”孙离言外之意,说的是熊道长并不信奉道教。

熊道长坦然说:“我不迷信任何宗教。我把所有宗教都当哲学,我想用它们来解决我的人生问题。有些人入道就为了打坐养生,以为老子《道德经》就是讲养生的。也有人以为道家可以预测祸福,你看我们大殿里就有个签筒,每天抽签的人不少。有些人抽了签,一定要我去给他们解。其实福因祸根都已自己种下了,只是自己一时迷惑,看不清楚,要有什么人帮他指点一下。《抱朴子》上说,得道之士掩耳而闻千里,闭目而见将来,这也不过是说人要入静,静虚生悟,就能顺其自然,参破造化。”

李樵问:“熊道长,别人说你是有一次在南岳大庙,听了道士们做斋醮时演奏的音乐,一时开悟出家的,是真的吗?”

熊道长笑着说:“那是后来我敷衍的。这样来回答我为什么出家人道是不是很唯美,也显得很神奇?我人道其实有很多原因,主要是对人生问题有很多困惑。我出家前,常人以世俗的眼光看我,样样都圆满。我却突然人了道,实在跟人解释不清,干脆胡诌一个理由,简单就回答了。”

熊道长边说边做了个手势,请李樵和孙离在餐桌前坐下。待李孙二位入了座,熊道长才坐下。晚餐是三个人一起吃,每人面前摆了两副筷子,一副红木,一副乌木。一副自用,一副是公筷。

孙离老家虽然是农村,他们村里却早有一个风俗,家家户户待客都用公筷,很多人家平时也用公筷。孙离离开家乡进城后,自家吃饭也一直用公筷。亦赤很大了还用不好筷子,两双筷子换来换去更不耐烦,就干脆拿一个大菜碗,一次把菜夹够,坐到一边吃去。

熊道长说:“我们道家讲究卯时进早餐,午时进中餐,酉时进晚餐。这三个时辰是阴阳交替的时候,这时进餐有利养生的。”

孙离想了想,说:“卯时是早晨五点到七点,午时应该是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酉时是几点?算时辰我脑子是个木的。”

李樵说:“就是现在啊,傍晚时候五点到七点。”

熊道长点点头说:“李社长说得是。按规矩我们进餐是不能说话的。但有客人来了,我们就破例了。请李社长孙老师用餐吧。”

李樵吃得很斯文,她喜欢吃那盘油炸的鲊辣椒。这鲊辣椒是何公庙里很有名的一道菜,泡酸的大红椒,挖去里面的籽,塞进拌好香料的粗糯米粉,放进陶坛子里腌上。要吃时,夹出来放在油锅炸熟,外头焦脆,里头香糯,酸辣得恰到好处,确实美味。李樵抿着嘴巴慢慢嚼着鲊辣椒,腮边若隐若现两个酒窝。

孙离细听熊道长侃侃而谈,心想道家讲究打坐练气,这熊道长还真有一点道家的修炼功夫。上午孙离听熊道长讲话,就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熊道长的声音既不是人们常说的温厚磁性,也不是什么沙哑性感,而是气息用得好,声音用气送出来,静水深流,又缓又匀。

吃过晚饭,李樵还想陪孙离去留河边走走。孙离却说:“天色还亮着,快回城去吧。你一个人开车,天晚了我不放心。”

李樵想起刚才看到的小孩,忍不住还是问了:“庙里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我说的是端菜的那个小孩子。”

“一个苦命的孩子,他爸爸坐牢去了,妈妈也跑出去几年了。”孙离说。

熊道长点点头,说:“是的,是的,孩子没地方去,我庙里只好把他收了。”

李樵听了叹息几声,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晚些回去倒不怕天黑,只是想起报社还有事没处理好,只好告辞。

孙离同熊道长把李樵送到山门外,她的车尾轻轻弹了一下,再拐进弯道就不见了。孙离胸口突然一阵钝痛,只是当着熊道长的面不好怎么流露。

孙离回头对熊道长说:“你请回吧,我随便走走。”

熊道长拱手作了个揖,自己进山门去了。孙离顺着李樵离去的路,慢慢地走。他想起李樵晚饭时的吃相,斯斯文文的。只有那回在她家里做饭吃,李樵鼓着腮帮子,小嘴油光光的。